齊玄素進了紫霄宮,一路直往玉虛宮而去。
玉虛宮仍舊是老樣子,齊玄素上次來這裏的時候,還是為了看望被李長歌所傷的姚裴。
從那之後,齊玄素就再也沒有來過。
今天的小玉虛宮格外熱鬧,雖然東華真人去了大掌教的紫霄宮,並不在這裏,但是姚懿、裴神符、姚裴、姚恕等姚家人都在,也算是家族聚會了。
不管怎麼說,東華真人是裴神符的兄長,是姚懿的大舅哥,是姚裴的舅舅兼師父,是姚恕的老上司。總得來說,姚家人還是樂意看到東華真人勝選,就算有矛盾,那也是內部矛盾,總好過便宜了外人。
或者說,齊玄素頂替姚裴才是矛盾的根源,而非東華真人。
所以此時玉虛宮中的氣氛還是比較歡快喜慶。
齊玄素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喜慶。
聽到這個消息,正坐在一起的姚家眾人有了片刻的沉默。
裴神符輕哼一聲:「他不去紫霄宮,跑到我們玉虛宮做什麼?」
姚恕輕聲道:「大概是有事吧,興許是東華大掌教派他來傳話的。」
姚裴沒有說話,漠不關心。她與小殷完全是兩個極端,一個太鬧騰,一個太安靜。
最後都望向姚懿。
姚懿說道:「今非昔比,齊天淵是大掌教的弟子,是八代大掌教的有力競爭者,是小掌教,我們總不能拒之門外吧?還是快請進來。」
很快,齊玄素來到玉虛宮的後殿,見到了姚家眾人。
玉虛宮自有格局,前殿放置了地師的寶座,是會客和議事所在,更為寬廣的後殿才是平日居住的地方,不過地師並不在這裏,而在閉關所用的精舍之中。
齊玄素團團行禮:「不知地師何在?玄素求見。」
姚家眾人還禮,姚恕問道:「天淵,你怎麼突然想起見地師了?」
齊玄素道:「我身為全真弟子,其實早就該來覲見地師,只是各種原因,總是緣慳一面,正好地師今天來到玉京,我便想趁着這個機會求見地師一面。」
姚恕有些驚訝:「怎麼,天淵竟然沒見過地師?」
齊玄素道:「這也是讓人奇怪的地方,總是失之交臂,要說見過,肯定見過,比如在齊州的時候,我曾有幸目睹地師與紫極大真人交手,不過單獨見面,還未有過。」
姚恕「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然後他望向姚懿:「兄長?」
裴神符想要說話,一向好說話的姚懿破天荒地抬手打斷了裴神符:「既然如此,那我去代為通報一聲,還請天淵稍等。」
齊玄素微微欠身:「有勞道兄。」
裴神符一挑眉。
好傢夥,憑空長輩分,師姑變嫂子了。不過她又不能說什麼,畢竟七娘擺在這裏,這麼說也沒錯。
反倒是姚裴完全無所謂的樣子,甚至讓人懷疑她根本沒有在聽,而是在單純發呆。
姚懿轉身去了精舍,齊玄素便在此地等候,免不得要與姚家人寒暄幾句。
「素衣,近來可好?」
「還好。」
「最近師父忙於選舉的事情,無法兼顧紫微堂,還是有勞師姐代為主持紫微堂,辛苦師姐了。」
「不苦。」
「對了,師父已經入住紫霄宮,師姐打算什麼時候去紫霄宮見師父?」
「馬上。」
「師姐算了,師姐你忙吧。」
「好的。」
姚裴又恢復了兩眼空空的樣子。
齊玄素不再跟姚裴搭話,只是暗自腹誹:「誰要是娶了姚裴,真是有福了,什麼叫相敬如賓?相敬如冰還差不多。」
萬幸張月鹿不這樣,小殷和七娘也不這樣。
好在姚懿很快就回來了:「天淵,地師有請,請跟我來。」
「有勞。」齊玄素跟在姚懿的身後,穿過一條挽着重重紗幔的通道,通道的南面沒有遮擋,此時窗戶都開着,可以看到崑崙瑤池,北面則是地師所在的精舍。
精舍正中的門這時大開着,崑崙瑤池湖面上的風穿過窗又穿過門飄進精舍。蟄伏在裏面的地師顯然很喜歡這清爽的風。
在姚懿的帶領下,齊玄素來到精舍門外,因為大門敞開,所以第一眼便能看到正牆神壇上供奉的天帝,神壇下是一座鋪有蒲團座墊的八卦形坐枱。
地師就坐在這上面,四周垂下的帷帳遮擋了地師的身影,只能依稀看到地師的輪廓。
姚懿示意齊玄素自己進去,轉身離開了。
齊玄素只好跨過門檻,走進地師的精舍,鄭重行禮:「玄素見過地師。」
地師的聲音從帷帳後響起:「不必多禮。」
齊玄素直起身子,一時間又不知該從什麼地方說起。
反倒是地師主動開口道:「姚懿說你找我,有事嗎?」
齊玄素道:「玄素身為全真道弟子,理應拜見全真道大真人。」
許多人都快忘了,三師並非官方稱呼,而是俗稱,官方的正式名稱分別是正一道大真人、全真道大真人、太平道大真人,只是慣性的力量太過強大,道門上下通常使用更為簡潔的三師稱呼。
從字面上來看,全真道弟子與地師似乎沒有直接聯繫,可換成全真道大真人這個官方稱呼就一目了然。全真道弟子當然要受全真道大真人的領導。
地師用一根木棍撩起帷帳一角,露出青銅面具。
以地師的修為,完全可以做到一念而動,不過她還是選擇用手。這應該是一種習慣,習慣了用手,習慣了走路。所以說人生百年太短,短到仙人們已經擁有了超凡的力量,卻還未擺脫作為人的心態。也許需要數千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心態上的蛻變,就像天道或者天魔一樣漠然無情。
雖然隔着一層青銅面具,但齊玄素還是感覺到了地師的視線。
不同於國師的霸道或者天師的慈和,地師給人的感覺是幽深,就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冒着森森寒意,陰氣深重。
齊玄素真切感受到幾分刺骨寒意。
畢竟就連久視皇帝的鼎盛龍氣都沒能壓制地師。
「齊玄素,我在一個奇怪的夢裏見過你們。」地師緩緩說道,「你們因緣際會走到一起,懷着各不相同的目的,來到我的洞天。你,欲要探明那顆假心的真相,以絕後患;她,欲要搜羅諸多寶物財貨,自由自在。我早就看穿了你們,說什麼命運饋贈早已在暗中標註好了價格,卻又在我的洞天中大肆搜刮,可悲的母子啊,如果你們不動貪念,又怎麼會背負業債?」
齊玄素整個人僵住,說不出話來。
因為地師的這段話直接戳破了齊玄素的秘密。
這裏的「你們」明顯就是指齊玄素和七娘。所謂「我的洞天」當然就是指靈山洞天,也只有地師才有資格這樣說。
甚至齊玄素的那點小心思都沒能瞞過地師——一切命運的饋贈,實則早已暗中標好了價格。
這更讓齊玄素堅定了心中所想,地師一直在注視着他。
不過那可是過去的靈山洞天,地師是怎麼知曉的?是姚柳?還是姚祖殘魂?亦或者地師當時就在靈山洞天?
這倒也說得通,齊玄素和齊教瑤在靈山洞天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兩個大巫遺骸全都驚動了,地師沒道理一無所覺,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地師來到了靈山洞天,不過地師出於某種考慮,並沒有直接現身,只是冷眼旁觀。
這只是一個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相,那就只有地師自己知道了。
齊玄素乾笑一聲。
地師道:「你想要知道那顆假心的真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總覺得我有所圖謀,也好,你現在把假心還給我,一了百了,你意下如何?」
齊玄素色變道:「地師說笑了。」
「說笑?」地師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在靈山洞天的時候,不是已經還過一次了嗎?感覺如何?滋味不好受吧。」
齊玄素低下頭去,忽然覺得今天來見地師是個錯誤的決定。
地師的目光仍舊盯着齊玄素:「佛門講放下,你放得下嗎?大掌教的前途,心心念念的家人,呼之即來的太平錢,揮之即去的美人,權勢、地位、榮譽,還有長生,你還想回到過去的泥潭嗎?
「師父被人殺了,不知仇人是誰,連報仇都做不到?面對『客棧』的殺手,只能驚恐逃跑,貓戲老鼠一般,最後絕望地被人一刀殺了?」
「受了傷,還要跛着一條腿翻山越嶺,吃着難以下咽的月餅?看着張家貴女就像天上的月亮,可望不可即?被人打斷一條胳膊,不但還不了手,還要心疼幾百太平錢,最後只能感嘆人窮志短馬瘦毛長?
「對了,還有你心愛的女兒,是叫小殷吧?你本是個上無老下無小的可憐人,這輩子註定孤寡,所以把你那一腔父愛都傾注到這個孩子身上,如果你不是參知真人,不是道門的大人物,沒有偽仙修為,沒有如此權勢,你養得起她嗎?她會認你這個便宜父親嗎?
「還有何羅神、三大陰物、紫光真君、齊吾之流,包括你的師父東華真人、岳母慈航真人,以及其他真人們,他們還會正眼看你嗎?
「這樣的日子,你想回去嗎?」
齊玄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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