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坳里當村鎮幹部,調任到省級直轄市的市屬單位,換做誰都會覺得是天壤地別的飛躍,求之不得吧?
石澗仁看着朱宏濤苦笑:「我原以為,風土鎮經濟開區怎麼也要呆上一兩年,作為一個掛職人士也應該結束這種政府部門體驗了,怎麼又變成了這種機關單位,這一次我是真心想拒絕這種安排了。」
曹天孝送那幾位國資委的領導去了,剩下朱宏濤沒正面回答,就在會議室的桌邊,靠着桌側面對面:「二十多年前,我本來只是江州下轄一個縣城的機關幹部,除了上班工作,下班家庭,在報紙上能了解些國家大事,基本上沒有離開過縣城,不多的兩次來江州也只是因公出差,當時覺得江州已經非常繁華了,但起碼還知道平京、滬海那是更加繁華的存在,也知道香港、外國不像大多數人認為的那樣只是個地名,那是這個世界真實存在的地方,再回到縣城,我就非常渴望到處去看看,想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大。」
石澗仁聽得出來推心置腹的語氣,收起表情專注的點點頭。
朱宏濤不像是領導促膝談心:「可當時的社會環境,怎麼可能到處走,況且我還只是個從體育老師轉正的普通公務員,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有家庭要承擔責任,這只能是個理想,但在當時幾乎無時不刻都在我腦子裏轉悠,所以當縣裏面選拔援藏幹部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就報了名,因為我滿腦子都是熱情的少數民族,美麗燦爛的高原風光,完全新奇的另一種生活,終於可以擺脫我的刻板枯燥乏味了,然後這一去就是十五年,原來說好援藏兩到五年的,我一呆就是十五年,把我最年富力強的生命都放在了那個荒無人煙,不是紫外線暴曬就是風雪冰雹交雜的高原上,除了讓人頭痛的高原反應,還有更為頭痛的民族關係,沒有多少陽光燦爛,日復一日的都是冰冷枯燥。」
這話說得平淡極了,石澗仁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朱宏濤從他第一眼看見就覺得有些飽經風霜的面容,原來真的是在自然條件惡劣的地區留下的印記,更專注的傾聽結論。
朱宏濤沒有繼續抒情:「我想說的是生活就是這樣,你有你的追求和理想,但現實才是錘鍊追求跟理想的打鐵鋪,錘鍊的過程就是把自己那些雜質一點點清清除掉,讓自己變得更加精純,你是個睿智的年輕人,應該明白我的道理,雖然去國資委不是我直接建議的,但我想你去了,體驗了,就知道閆副書記點名安排你去,必然是有他的道理,而不是在隨心所欲的調動。」
鑑於這種氣氛,有那麼一刻,石澗仁其實想問問朱宏濤知不知道徐少連的,但顯然剛才的肺腑之言還僅限於工作關係,還沒近到隨便交心的地步,貿然打聽一個不知道身份的前任領導幹部,很可能帶來不必要的猜想,況且這個名字現在對他來說,也僅僅就是個好奇。
所以石澗仁默默無聲的點頭了。
朱宏濤滿意的送他出門。
帶着思索回到產業園,本來是打算給柳清稍微交代一下後續工作的,自己這個職務調動顯然會給整個團隊帶來一系列的影響,結果經過唐樓的it公司樓層居然看見紀若棠和吳曉影一起,酒店總裁很泰然:「你鼓勵我要多看看,我就來多了解下大唐網的情況。」
吳曉影直接:「怎麼樣,看上去不是很壞的消息,但也沒多好?」
石澗仁想想指樓上:「叫上老唐開個小會,紀總你也應該一起聽一下,我在風土鎮的職務有變動,待會兒馬上要返回去。」
紀若棠還是對這個稱呼有點皺眉,小姑娘嘛。
但積極的到會議室還伸手擺了擺茶杯,有點融入的態度了。
來的都算是高層,除了齊雪嬌不在,聽了全都一頭霧水:「國資委?這意味着什麼?」
柳清飛快的在自己那掌上電腦里搜索:「國資委應該就是負責國有資產國有企業的政府管理機構,這應該是專業性很強的單位吧?」
唐建文不是很擔心:「阿仁能把事情做好的,雖然不是學經濟的,但我想一理通百理,可能還是要阿仁去梳理輔助一些機關部門的風氣?回到市裏面來也好,平時有什麼事情方便溝通。」
紀若棠居然說:「不知道齊小姐在的話,能不能給解釋下。」
石澗仁搖頭:「她也不是對政府部門的事情全都清楚,朱部長說這麼安排是有深意的,而且是閆副書記的要求,我想還是跟老唐這次談到的事情有關,所以就答應下來,具體做什麼給了我三天的報到時間,去了自然知道,所以現在我要把主要的時間留給風土鎮,希望能把正在趨好的工作狀況延續下去。」
紀若棠才意識到對自己的工作有了多麼大的影響:「你不在……我就要考慮下是不是要繼續投資了,換個地方領導,這種投資完全可能變成另外的模樣。」
石澗仁沒有批評她當初再三叮囑不要跟着自己去投資的行為:「這讓我也想到是不是有另外的可能性,也許我在風土鎮的存在影響了別人的情況,但這個時候,我反而建議紀總應該把投資延續下去,既然你認為我不給你私人便利也能把這個項目做好,那就試試看,沒有難度的投資還叫投資?這說明你之前的思路還是有利用我在那當領導的便利,所以這正是鍛煉你的好機會。」
紀若棠先下意識的撇嘴,然後才思索着慢慢點頭:「那……我要跟你一起迴風土鎮去。
石澗仁答應了,快完結了會議就出。
紀若棠不需要帶下屬,現在在風土鎮上已經有她兩個公司項目部和二十多名員工了,所以連工作文件之類都不帶,直接上了石澗仁的商務車,坐在車裏看石澗仁左右觀察車廂:「怎麼了?」
石澗仁笑:「如果去了機關單位,可能帶着司機和商務車就不太合適了,估計我還得重新坐公交車上班。」
紀若棠異想天開:「我每天去接送你!」
石澗仁做個驚嚇的表情:「怎麼可能!」
紀若棠帶點撒嬌的聲音:「如果覺得做官太累,就還是專心回來做生意吧,我給他們都說了,酒店集團股份要重新劃分,大部分給你控股,好不好?」
石澗仁看看前面的司機,有時候多個人也蠻不方便的,有點懷念倪星瀾那輛前後封閉的豪華保姆車,起身坐到最後,紀若棠眉毛一挑就要跟着笑嘻嘻的跳到後面來,石澗仁俯身擋住了,正好半湊在她頭側小聲點:「這次他們跟我談工作的時候,可以說你在開區投資旅遊項目就是我唯一覺得問心有愧的事情,答應我,以後不要這麼任性了,既然我選擇了在這條路上努力,未來隨着電視節目的曝光,甚至得把自己完全展現在公眾面前,那就容不得我有什麼可以被人詬病的地方,能理解麼?」
紀若棠轉頭看着他,這麼近的距離上,那雙已經成熟得有些媚意的笑眼充滿好多情緒,愛戀、驕傲或者憂傷,又輕輕把自己的頭靠在椅背上低語:「你真的在照亮別人了,我也全心全意的支持你這麼做,可別就忘了照亮我。」
石澗仁笑着伸手拍拍姑娘的頭:「好了,哪有這麼多傷春悲秋的情緒,這兩天看你跟吳總監都還相處得來,試着慢慢了解大家,沒有那麼複雜。」
還是如同小時候一樣,紀若棠有拱頭頂上來的回應。
說別人時候總是比較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