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剛才都說什麼了?」偷瞄了一眼背對着自己坐在遠處不知在發什麼呆的李維,昆汀壓低聲音跟同坐在火堆邊吃晚飯的卡米耶問道。
「嘿,看你那個偷偷摸摸的小樣。」昆汀的小動作看得卡米耶嘿嘿一樂,「咋啦,想知道啊?咱就不告訴你,這是女孩子間的秘密。」
「切,我才沒興趣。」給嘲弄了的昆汀一撇嘴,「我就是看在同伴一場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有些人還是不要過於親密的好,或許她真沒有害你的心但結果上你還是會給牽連到麻煩裏面去,這樣子不管是對你還是對她都不是件好事。」
「又提這個?」見昆汀還是不厭其煩地重複那些白天就反覆說過好幾遍的話,卡米耶端起餐盒「噌」地就站了起來。
「你、你要幹嘛?」昆汀給卡米耶過度的反應嚇了一跳,自己好歹也是跟卡米耶合作過了幾個月的搭檔,對方應該不會因為一個來路不明才認識一個下午的傢伙跟自己翻臉吧?
「不幹嘛,就是覺得吃飯時候你說這種話讓人掃興。」卡米耶跺着腳斜了昆汀一眼,「所以咱決定換個安靜的地方。」
說完卡米耶就端着餐盒朝李維那邊去了。
「哎你……」自己好心提醒卻成了這樣的結果搞得昆汀頗為無語,他本想伸手把卡米耶攔下,可仔細想想又把手垂了下來,這事說來貌似還是怪自己,不是早就決定了不再去管卡米耶的事情了麼,怎麼不知不覺又跟着操起這份閒心來了呢?
另一邊卡米耶則端着餐盒屁顛屁顛地跑到李維身邊坐下,臉上也換上了一副笑容。
「怎麼,又吵架了?」發覺卡米耶靠了過來李維奇怪地問道,似乎自從他和這兩人接觸以來他們就一直在以各種理由吵嘴,這讓李維覺得十分不可理喻。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克隆的身份等級和分工十分嚴謹,就算互相之間理念有衝突也不會有人去浪費時間吵嘴,如果矛盾真的不可調節克隆們寧願以行動代替語言來表達態度,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克隆叛亂。
「吵架算不上啦,只是話題不合而已。」卡米耶一聳肩膀,「常有的事情,別太在意。」
「你們兩個的關係真奇怪。」古怪地看了卡米耶一眼,李維很直白地給出了感想。
「要說奇怪也沒有你奇怪啊。」卡米耶把手上的餐盒一舉,「一直都沒看你吃飯喝水,身體真的沒問題麼?」
「食水和睡眠對我來說都是沒有必要的,就算不吃不睡也不會影響身體的正常運作。」李維毫不顧忌地實話答道,進食對泰倫人來說頂多算是不讓他們忘記自己是從人類進化而來的生活調劑,而記憶積攢了太多的時候他們才需要睡上一覺讓大腦去放鬆整理。
「不吃不睡也沒問題……簡直就像神仙一樣呢。」嘴上這麼說着卡米耶眼中卻沒有半點羨慕,她反倒是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向李維。
「你在憐憫我,為什麼?」李維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情感,他不解地問道。
「因為那樣子活着就沒什麼樂趣了嘛。」卡米耶笑道。
「對你來說除了吃睡之外人生就沒其他樂趣了麼?」李維面現輕蔑,原始人到底是原始人,連人生的追求也這麼原始。
「咱又沒說自己只知道吃喝睡啦。」李維的詰問把卡米說弄得臉上一紅,不過很快她的神色就恢復了清明,「只是咱覺得比起吃睡那種能夠簡單得來的幸福其他樂趣都來得太過困難了,確實不用煩惱柴米油鹽那些瑣事的生活會很方便,但相應地也就沒法去享受那些簡單的幸福感了不是麼?畢竟連滿足之前的需求都沒有了呀,那樣活着肯定會很累的。」
李維驚訝地看着對方半天沒出聲,他想說點什麼出來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拿不出反駁的語言,眼前這個原始人說出來的道理也很粗糙,但就像再高端的科學也無法違背最基礎的宇宙常數一樣原始並不代表不正確,而有些在進步道路上走了太遠的靈魂——比如為了超越自身極限而捨棄了自身的泰倫人和塞伯利安人,他們卻已經看不見這些被拋在身後的根本只一心去追求前方的未知了。
「額,是咱說錯啥了?」被李維的目光盯得發毛,卡米耶心虛地低下了頭。
「不,你說的有道理。」李維認真地搖搖頭,「只是我以前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角度想過問題。」
「是、是嘛?」被待人冷漠的李維這樣誠懇地肯定,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卡米耶都不好意思起來。
「嗯,士兵不需要這種思維,所以我從來沒這麼考慮過。」李維點頭,「對我們來說唯一的喜悅就是完成任務,其餘的需求能簡化就簡化掉,那些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
這次換成卡米耶陷入沉默了。
「怎麼?忽然就不說話了。」李維不解地看向卡米耶。
「這個……也許這話從咱嘴裏說出來有些自以為是,但咱真心覺得莉薇以前生活的那個時代是個悲傷的時代呢。」躊躇了一會似乎在考慮該不該把想說的說出口,最終卡米耶還是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吐露了出來。
「悲傷麼……」玩味着卡米耶對自己那個時代的評價,李維既沒有反駁也沒有肯定。
「……」
「……」
之後兩人間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李維表情複雜地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卡米耶也找不出打開話題的突破口只好悶頭吃東西,這樣的怪異寂靜一直持續到卡米耶的餐盒空掉為止。
「莉薇,那咱待會就去睡覺了伐,晚上還要跟昆汀輪班守夜,不然被什麼猛獸闖進宿營地來就不好了。」慢吞吞地收好了餐盒,卡米耶終於開口跟李維打了聲招呼。
「晚上守夜我來做,你們兩個安心睡覺就好。」李維聞言道。
「哎?這怎麼好意思……」李維突然表現出來的善意卡米耶一時還有點沒法接受。
「不是好不好意思的問題,你們兩個的身體已經很疲勞了,比起你們來由我值守更有效率,再說我不需要睡眠所以整夜都是醒着的,你們就算勉強起來值夜也是在重複勞動。」哪怕在客觀上出於好意,李維給出的反駁理由還是他向來冰冷的邏輯判斷。
「既然莉薇你這麼說了……好吧,我去告訴昆汀一聲。」雖然卡米耶認為昆汀不會領情就是了。
就這樣兩人互道了晚安,在卡米耶告知昆汀晚間由李維自己來值夜時果然他顯得十分不快。
「飯也不敢吃,連晚上睡覺都要看着我們,我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麼?」昆汀這樣抱怨道。
本來這話在了解李維真實想法的卡米耶聽來是很刺耳的,但她沒有反駁而是任由昆汀去誤會和抱怨,她知道現在自己已經被昆汀看成了和李維是一夥的,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處理不好還有反效果。不過卡米耶相信如果李維和昆汀還有繼續相處下去的機會兩人的關係一定會緩和,和昆汀幾個月的相處中她知道昆汀不是那種頑固不化的人,他對李維的恐懼更多是源於個體弱勢的人類條件反射式地自我保護,如果他確信了李維並不會給自己帶來危害他一定會會放棄自己對李維的恐懼敞開胸懷互相了解,畢竟昆汀同自己一樣都有一顆冒險家的心。
很快,夜深林靜。
躺在一塊平滑的大石上,李維呆望着和自己記憶中並沒有多少變化的星空,用作哨戒的納米體已經被散佈到了營地周圍的區域,只要一草一木有異動李維就會立即得知,也多得納米體這種自動化的能力,李維得以用這個晚上去整理甦醒以來後面臨的一切。
「你自由了。」夏洛特,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聲音在耳邊迴響着久久不能散去。
短短四個字,可以算是遺言也可以算是命令,但不管如何定義這句話它對於李維來說都是難以理解的——是啊,自由了,沒有了為之而生的戰爭也沒有了給予命令的造物主,然後呢?自己該去做什麼?為泰倫人復仇?泰倫這個種族實質上已經滅絕了,哪怕是自己真能摧毀塞伯利安除了給這個星球的生命帶來更多的死亡外又有什麼意義,更不要說這個異想天開的主意能有幾分可憐的勝算了。晚上的談話里那個叫卡米耶的原始人跟自己提起過作為人的追求,仔細想想,自己還真是有些羨慕她,算算從培養艙中走出來那一刻起直到現在自己都是在不間斷的命令下進行着一場必敗的戰爭,儘管早就料到了那場戰爭的結果,自己還是將它作為唯一的生存意義全身心投入了進去,現在連那場戰爭都消失了,成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史料保存下來的遠古神話,自己唯一的生存意義也如同破掉的肥皂泡般啵地一聲在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由……真是件難懂的東西啊。」向着漫天群星中的一顆伸出手掌,李維自言自語地嘆息道。
忽然,李維接到了有東西觸動了自己散佈在營地周圍的納米體的報告,他連忙從迷惘中回神起身將注意力投向那個方位。
森林中有一雙閃着微弱光芒的眼睛正虎視眈眈地盯着營地,李維知道那雙眼睛中的光絕非星光的反射,那是納米體聚集產生的微弱光芒,更讓他覺得離奇的是根據報告那雙眼睛屬於一匹大型犬科動物,而據他所知納米體應該只會富集在基於人類基因衍生出的生物身上才對。
「偷偷摸摸地觀察又不發動攻擊,究竟想幹什麼?」嘴裏叨念着註定不會被回答的問題,李維伸出右手擺出手槍的形狀指向那對微弱的光芒,殺機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嗚……」驀然地,那對光芒的主人發出一聲低沉的哼鳴,好像察覺到了李維的殺意般掉頭徑直離去了。
「哦?」李維奇怪地收回手臂,看着那對光貓消失在黑暗的森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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