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小說在趣书网

趣书网 > 玄幻小說 > 劍來最新章節 > 第九百二十八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九)

第九百二十八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九)

作者:烽火戲諸侯

熱門推薦: 我有一副命運之牌 無敵高科技系統 慶餘年之我是范閒 誰讓他下圍棋的! 我,斗羅槍武魂,隨意武魂融合! 不科學御獸 科技爭鋒從融合時空記憶開始 歌土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才幾句詞 全職法師之夢境行者 從西遊開始的諸天副本 轉生眼中的英靈時代 聖墟 繼母情深 真武世界 龍王傳說 不滅龍帝 擇天記 移動藏經閣 武道至尊 道神 都市極品醫神 第一強者

加入書籤 翻上頁 返回目錄 下一章 投推薦票 手機閱讀

    筆神閣 www.bishen8.cc,最快更新劍來最新章節最新章節!

    仰止突然以心聲問道:「能不能讓我跟那位道友聊幾句?」

    陳平安停下腳步,扶了扶斗笠,似乎在與人商量些什麼。

    片刻後,遠處便響起一陣駝鈴聲,黃沙古道,駝鈴悠悠,有人頭戴冪籬,身穿一件碧色長袍,牽了一峰白駱駝,姍姍而來。

    大日懸空,烘烤大地,光線都是扭曲的,鋪子裏邊那桌划拳的酒客,都紛紛轉移視線,竊竊私語,牽駱駝的胳膊,露出一截白藕似的手腕,便開始猜測那女子的歲數了,不知相貌生得如何,有無可能是沽酒婦人的親眷,芳齡幾許,有無婚嫁……

    只是很快就被另外一幕奇異景象遮掩過去,在遠處空中,有車騎掠過座座山頭,往酒肆這邊風馳電掣而來,巡視陣仗很大,文武佐官,神女宮娥,得有小二十號人物,排場就像那些公案小說裏邊的八府巡按,手持尚方寶劍,鳴鑼開道,有胥吏扛那兩塊山肅水靜、生人迴避牌,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天上。

    陳平安與走到身邊的青同點點頭,然後挑高視線,仰見黃幔青油車中有一少年,丰儀瑰瑋,面白如玉,一雙淡金色眼眸,正好往酒肆這邊俯瞰而來,只是掃了一眼那兩個過路客,便不再上心,用上瞭望氣術,不過是一個五境武夫,一個洞府境女修,這麼一雙山上道侶,成為山神龔新舟的座上賓,綽綽有餘,只是還真入不了自己的法眼。

    在酒鋪划拳的一大桌子精怪山鬼,紛紛停下吆喝,趕忙起身穿上衣物,着急了,都是就近胡亂拿了件衣衫穿在身,到最後便是瘦子掛寬衣、胖子衣衫緊繃的滑稽場景,只是時間緊迫,已經由不得他們換回衣物,一個個頓時頭大如斗,誰不曉得那位府君最講究那些虛頭巴腦的禮數了,只求別因為這點狗屁倒灶的事被穿了小鞋。

    本地山神老爺與那少女河婆,都已離開酒桌,來到鋪子外邊,迎接頂頭上司的車駕。

    雙方一出一入,剛好與青衫斗笠的男子,頭戴冪籬的「女子」擦肩而過。

    青同走到酒桌旁,沒有摘下冪籬,只是掀起一角,看了眼仰止,嗓音清脆道:「仰止道友,喊我青同便是了。」

    仰止施展的那點障眼法,對青同來說,形同虛設,而在桐葉洲,青同其實經常能夠見到仰止的身影,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那會兒的仰止,身為曳落河舊主,十四王座大妖之一,統領蠻荒兩座軍帳,地位猶在緋妃之上,真可謂是大權在握,大道可期。

    「隨便坐。」

    仰止拿書中蒲扇指了指桌旁長凳,微笑道:「身為階下囚,也沒什麼可講究待客之道的了。」

    仰止在陳平安重新落座後,問道:「某人是不是忘了給酒水錢。」

    陳平安笑道:「這不是還沒走,剛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仰止只當沒聽明白言外之意,轉頭望向青同,輕輕搖晃蒲扇,「劍氣長城那邊,都說跟隱官大人做買賣,肯定穩賺不賠,壓大贏大,青同道友好眼光。」

    青同幽幽嘆息一聲,開誠佈公道:「只是不得已為之,先與隱官大人問拳一場,再接了小陌的一場問劍,要是再不知趣,隱官大人都要將那半座劍氣長城搬遷到桐葉洲了,我又能如何。」

    仰止笑道:「問劍?小陌?」

    青同一想到那個曾經在鎮妖樓恢復巔峰狀態的傢伙,臉色微變,愈發無奈,「你先前已經猜出身份了,如今跟隨隱官大人,不知怎的就以死士自居,還當了落魄山的記名供奉,在文廟那邊,化名陌生,道號『喜燭』,平時喜歡自稱小陌。」

    仰止停下蒲扇,好奇問道:「比起萬年之前,這傢伙的劍術精進了幾分?」

    青同苦笑道:「那會兒他劍術如何,我又不知底細。」

    仰止點點頭,當年人間,最清楚小陌劍術高低的,除了那一小撮山頂劍修之外,大概就數她仰止最有資格說三道四了。

    如果小陌這撥沉睡萬年的遠古大妖,可以早醒個幾年,然後一一入主英靈殿王座?能夠與自己這些十四舊王座並肩作戰?

    那麼先前那場架,各大蠻荒軍帳只需一路橫推便是了,不敢說最後一定拿得下底蘊深厚的中土神洲,但是首先,南婆娑洲不會久攻不下,醇儒陳淳安興許也能落個好名聲?其次,金甲洲以北的流霞洲,只會被順勢拿下,皚皚洲那些牆頭草只會隨風倒,尤其是那個寶瓶洲,不管如今浩然天下誰來當家做主,仰止都可以確定一件事,等到戰事結束,只會將一洲山河打得稀爛,導致人間再無寶瓶洲。蘇子柳七即便重返浩然,一樣徒勞無功,說不定除了白也,符籙於玄都會一併隕落在扶搖洲……

    想來自己,也不至於退路被阻,被囚禁在此,只能每天賣酒看書打發光陰。

    青同環顧四周,說道:「文廟在這邊好像沒有設置山水禁制?」

    仰止嗯了一聲,「與小夫子有過一場君子之約,在方圓千里之地,我可以任意行走,只要不濫殺,就沒有任何忌諱,而且我也無需給文廟做任何事,像我這種階下囚,可能不多見了。」

    青同由衷讚嘆道:「小夫子還是氣量大。」

    雙方聊起禮聖,還是習慣稱呼為小夫子。

    仰止笑了起來,道:「咱們那位白澤老爺,即便有萬般好,只是比起小夫子,我總覺得還是差了點意思。

    青同試探性說道:「是白澤老爺不夠心狠的緣故?」

    仰止想了想,「比較難說。」

    聽着很像是兩個市井婆姨的倒苦水,在說着些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

    陳平安更多注意力,還是在車駕那邊,耳邊事也就只當聽個熱鬧,反正不會覺得陌生,只是聊得內容稍微大些,不然與早年在家鄉街坊間、鐵鎖井旁聽到的婦人碎嘴,沒啥兩樣。

    仰止看了眼那個雙手籠袖的年輕隱官,與青同打趣道:「你這算不算是跟劍修命里相剋?」

    青同哀嘆一聲,「誰說不是呢,就這麼熬着吧。」

    仰止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總比我好些。」

    要是不與陳平安喊來青同,聊這些有的沒的,倒還好說,一顆道心死水微瀾,一聊開了,仰止就難免氣短几分,越想越憋屈。

    劍氣長城裏邊曾經安插有不少蠻荒天下的諜子、死士,故而甲子帳那邊,是知道不少內幕的,又因為寧姚的關係,對一個原本都不是劍修的年輕外鄉人,就跟着上心了幾分。想當年,就連那位劍氣長城的玉璞境本土劍修列戟,他都暗中投靠了蠻荒,說真的,要是列戟當年在城頭上,沒有失手,而是一劍砍死了擔任隱官沒多久的陳平安,估計也就沒後邊這麼多事了。

    說不定兩座天下的大勢,都要出現不可估量的改變。

    可惜列戟的那把本名飛劍「燃花」,先是被米裕出劍阻攔,又被身穿兩件法袍的陳平安,以一張鎖劍符將「燃花」禁錮片刻,最終列戟不惜炸碎一把本命飛劍,依舊只是重傷了陳平安,沒法子,很多事情,差了一點,就是差了一萬。

    不過那個躋身了上五境便開始混吃等死的米裕,也確實可以,不愧是地仙時得了米攔腰綽號的劍修,當時在城頭出劍不猶豫,憑藉一把「霞滿天」,為新任隱官拖延了一點寶貴時間,再拔劍出鞘,竟然直接將那個還算是好友的列戟,劍鋒從肩頭處斜劈而下,使得列戟身軀被當場一分為二。

    浩然天下的劍修,即便境界比米裕更高,肯定會稍稍拖泥帶水,做不到米裕那般……出劍殺人不用過腦子。

    因為城頭那場變故,仰止當時就身在甲子帳內,與托月山大祖、文海周密在內,一起看着那個過程。

    當時周密還曾笑言一句,可惜米裕作繭自縛多年,不然要是被此人成功破境,再僥倖躋身了飛升境,恐怕劍氣長城就要多出一個董三更了。

    托月山大祖還專門問了一句,能否招徠米裕?當時回答這個問題的,是劍仙綬臣,說如果沒有兄長米祜,才有機會讓米裕轉投蠻荒。

    仰止見那陳平安笑容玩味幾分,立即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她驀然心驚,厲色道:「你能竊取心聲?」

    陳平安微笑道:「別忘了你此刻身處何地,真當是自己的地盤了?一位飛升境修士的心弦微顫,聲大如雷鳴,就算我雙手遮住耳朵,也是聽得見的。你讓我怎麼辦?」

    仰止狠狠瞪了眼青同,青同滿臉委屈道:「仰止姐姐唉,咱倆熟歸熟,可別忘了我與隱官才是一夥的。」

    陳平安忍住心中彆扭,虧得不是頭一遭了,當初與陸台一起遊歷桐葉洲,自己也沒少起雞皮疙瘩,習慣就好了。

    仰止沒好氣道:「酒水散賣自取。」

    陳平安起身去了蓋有木板的酒缸那邊,揭開木板蓋子,酒缸邊沿掛了一支竹酒舀,給自己和青同都舀了兩碗酒,坐回酒桌後,笑問道:「什麼來頭?為何是五嶽山君的排場,卻只掛了山神府的牌子。」

    仰止說道:「叫梅鶴,曾是小國山君,世事變遷,換了國姓,他期間押錯注了,就被新皇帝記仇,找了個法子撤銷山君頭銜,降為一地山神,反正在這邊也沒誰管這套繁文縟節,梅鶴如今算是管着這一片的萬里山河,不過道行淺薄,就是個小小金丹,文廟那邊顯然沒有通知梅鶴,所以既不知道我被拘押在此,也不清楚此地的真正來歷。只將這片火山群,當做一處靈氣淡薄的雞肋地盤,把我當作一位嬉戲人間的龍門境修士了,可能是修行火法的緣故,所以才在這邊紮根,結出一顆金丹,大概是想與我收點買路錢和安家費吧,這些年裏,先後兩次暗示我,我只當沒聽明白,估計這次來,是要與我下最後通牒了。」

    仰止也懶得多看那梅鶴一眼,「按照客人們私底下的說法,這傢伙好像生前是個當官的,官做得還不小,什麼學士尚書總裁官的,加上那些諡號追贈,弄了一大堆在身上,我至今也搞不清楚裏邊的門道,說話文縐縐的,跟他聊天,老費勁了。」

    陳平安抿了一口酒水,點頭道:「半桶水的讀書人,都不願意好好說話。」

    仰止神色古怪,就這麼喜歡罵自己?

    先前那騰雲駕霧的巡遊車駕,在靠近酒鋪這邊的山神廟與河婆祠後,故意減慢速度,好像有意讓這幫遊手好閒的酒鬼,早早做好接駕準備。

    老山神叫龔新舟,按照文廟頒佈的金玉譜牒,如今官身品秩是從七品。

    而那少女模樣的河婆,名為甘州,她管着酒鋪附近那條河流,名為朝湫,與河伯、土地公一樣,在山水譜牒上邊都是墊底的胥吏,甚至不如縣城隍。

    少女嘀咕道:「又來擺闊,煩死個人。」

    老山神連忙提醒道:「官大一級壓死人,你自己算算看,比咱倆高了幾級?等會兒見着了梅山君,你千萬別再像上次那樣,拉着一張臭臉,梅山君府上管事的,上次來我這邊喝酒,與我有幾分香火情的,偷偷告訴我,青雲府的稽查司,已經對你有了意見,明年的山水考評,你多半又要墊底了。」

    少女沒好氣道:「墊底咋了,我又沒想着升官發財,就是個不入流的河婆,也沒得貶官了,半點油水都沒有的苦差事,官囊乾癟得都湊不出一顆小暑錢,我這條朝湫,咋個光景,誰不清楚,縣城隍爺都要笑掉大牙,姓梅的就算把我就地撤職了,老龔你問那些清雲府裏邊嬌滴滴的神女,她們樂不樂意過來遭罪?只要誰肯點這個頭,姑奶奶我還真就不伺候了,誰愛當河婆誰當去,大不了以後我就跟你老龔混了。」

    老山神聽得差點翻白眼,跟我老龔混?你窮,我辛苦持家又攢下幾個錢了,伺候得起你這個小姑奶奶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萬一哪天你想要嫁人了,嫁妝不得自己出?龔新舟只得繼續苦口婆心勸說道:「信我一句,逢人給笑臉總是對的,朝湫再小,也是自家地頭,關起門來就不受氣。」

    那幫總算藉機重新換好衣衫的精怪們,畏畏縮縮躲在山神、河婆後邊,一直在使勁抖動衣襟,好讓身上濃重酒氣轉淡幾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那梅鶴不是山君了,也還是一位開府的山神老爺,建造在跑馬樑上邊的山神祠廟,那叫一個氣派,

    每次山君巡遊,更是地動山搖,再瞧瞧這會兒就站前邊搓手的老龔,同樣是個山神老爺,那棟破宅子,真是給人家梅老爺提鞋拎馬桶都不配吶。

    何況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說那梅老爺的青雲府,每六十年一次的府君壽宴,次次都能夠見到幾條嚇死了個鬼的劍光哩。

    仰止瞥了眼那個少年姿容的梅鶴,問道:「這傢伙腰間掛了塊玉牌,上邊有『天末涼風』四個字,什麼意思,有講究?」

    陳平安笑道:「沒什麼大講究,就是句自怨自艾的牢騷話,約莫意思是說自己被流放在了天末之地,遠離廟堂,身在江湖,天高皇帝遠的,難以施展抱負。大概能算是一個自命不凡的富貴閒人?」

    仰止嘖嘖稱奇道:「你們讀書人評價他人,就是一針見血。」

    陳平安問道:「他就從沒懷疑過,你可能是個隱藏境界的世外高人?」

    仰止反問道:「換成是你,在自己家鄉,路邊隨便遇到個擺攤賣酒的,都會覺得是個地仙?」

    陳平安笑道:「當然會。肯定是。」

    在我家鄉,地仙算什麼?

    哪怕仰止所謂的地仙,是那遠古時代的地仙,在驪珠洞天裏邊,一樣不算什麼。

    甚至可以說,越是境界高的,不管什麼出身、何種背景,反而越是需要行事謹慎。

    仰止一時語噎。

    才記起眼前年輕隱官,家鄉好像是那個驪珠洞天。

    實在是習慣了將此人視為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

    至於驪珠洞天,既然會被周密當做登天之處,想來是不缺神異古怪的。

    那隊豪奢車駕緩緩停在地上,龔新舟扯了扯身邊少女的袖子,快步向前,作揖道:「香榧山小神龔新舟,與朝湫河婆甘州,拜見梅府君。」

    身後那些精怪便有樣學樣,與那位梅府君彎腰作揖,一時間鬧哄哄的。

    「你們都在外邊等着。」

    梅鶴給山神府官吏下了一道旨意,一步跨出,下了青油車,落在地上,揮了揮袖子,「免禮。」

    見那沽酒婦人一桌三人,兩張陌生臉孔,都還在自顧自喝着酒,都沒起身相迎,府君大人雖然心中不悅,卻也沒有如何擺在臉上,這些個山澤野修出身的泥腿子,興許一輩子都沒讀過幾本書,不懂禮數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自己何必動氣。

    梅鶴步入酒肆,抬手捂住鼻子,微微皺眉,老山神拿袖子擦了擦桌面,甘州剛要率先落座,就被龔新舟連忙伸出腳,踩在少女腳背上,少女一陣吃疼,只得繼續站着。

    梅鶴也不正眼瞧那些轄下精怪,神色淡然道:「換個地兒喝酒去。」

    酒肆裏邊的三張酒桌,好不容易頭回坐滿客人,結果那幫酒鬼如獲大赦,趕緊快步逃離酒肆。

    梅鶴與龔新舟、甘州說了些官場話,然後就轉頭望向那個沽酒婦人,笑問道:「景行道友,就沒想過在這邊尋一處靈氣稍好的道場,開闢府邸?」

    天下名山大川,靈氣充沛的形勝之地,被宗門仙府佔去一半,又被寺廟道觀佔去兩成,再被山水神靈佔據兩成,這才有了那個千金難買小洞天的說法,不成氣候的散修之流,找個能夠稱之為道場的好地方,何等不易。

    這個來歷不明的婦人,在梅鶴看來,就是個希冀着在此結丹的野修,如果她有此意向,那麼梅鶴此次出遊,隨身攜帶了一幅堪輿圖,還幫忙硃批圈出幾處,可以供她選擇。自己已經很給她面子了,一個尚未結丹的龍門境練氣士,自己卻是堂堂府君,等同於一位金丹地仙,坐鎮山河,那麼對方只要不是劍修,就是條龍也得盤着!

    見那婦人笑了笑,卻未言語,梅鶴便取出一隻瓷瓶,擰開蓋子,花香撲鼻,嗅了嗅,笑問道:「這兩位是?」

    仰止這才開口說道:「是我的兩個山上朋友,一位姓陳,一位道號青同,都不是本地人士。」

    陳平安笑着搖頭道:「不算朋友,討債來了。」

    仰止臉色如常,心中卻很後悔當初這傢伙宰了離真,獨自站在戰場中,手持一劍,劍尖指向他們這些舊王座,自己那會兒沒有隨便伸出一根手指碾死他。

    此刻仰止已經有意遮掩自身心境氣象,陳平安自然就無法再聽到那種所謂「心弦震動如打雷」的心聲了。

    「這個景行,別看她穿着樸素,其實家底頗豐,很有錢的,要是梅山君願意。」

    陳平安抬起一隻手掌,在脖子那邊晃了晃,「事成之後,咱倆可以五五分賬。」

    那少女河婆張大嘴巴。

    這個外鄉人,咋個這麼凶啊。

    這種殺人越貨的勾當,都能說得如此正大光明的?

    老山神更是泥塑木雕一般,心中叫苦不迭,我不會被殺人滅口吧?

    梅鶴看了眼那個說話不着調的青衫客,笑了笑,看在那個「梅山君」稱呼的份上,自己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

    梅鶴也懶得繼續與那婦人兜圈子,直奔主題,不給對方裝傻扮愣的機會,「景行道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結丹一事,可是要消耗一地山水氣運的。」

    仰止說道:「結丹?天底下有兩顆金丹的地仙嗎?」

    不曾想陳平安馬上跟上一句極有拆台嫌疑的言語,「還真有。」

    仰止倒是不介意陳平安的言語,只是好奇問道:「誰是?」

    這可比一位劍修同時擁有三四把本命飛劍還要稀罕了。

    文廟那邊,儒家聖賢的本命字。白玉京的某些天仙道士,神靈庇護。還有佛家羅漢的一尊金剛不敗之身……


    但是仰止還真沒聽說過哪位練氣士,能夠一人擁有兩顆金丹。

    青同欲言又止,只是不好泄露天機,便搗漿糊一句,「確實有的。」

    梅鶴臉色不悅,這個婆姨如此不識抬舉,就別怪自己返回山神府後,接下來教她該怎麼當個客人了。

    只是就這麼離去,難免折損顏面,梅鶴便與龔新舟問道:「先前我看你在酒鋪內,在翻看一本書籍。」

    這位府君老爺,顯然習慣了話說一半,後半句讓人全靠猜去。

    龔新舟連忙從袖中摸出一本猶帶墨香的嶄新印譜,雙手遞給梅鶴,諂媚笑道:「是一部新版刻出來印譜,小神閒來無事,隨便翻翻的。」

    之所以直接沒有報上印譜名稱,主要是吃不住某個字的讀法,行伍出身的老山神,到底是露怯怕出醜。

    梅鶴接過手中,先掃了幾眼序文,再隨便翻了幾頁,「這皕劍仙印譜,加上之前的那本百劍仙印譜,就是個東拼西湊的玩意兒,落在真正的讀書人眼中,就是貽笑大方,兩部印譜連同那些印章,也就是在那劍氣長城,才賣得動,若是擱在我們這邊,呵,若是撇開刻印之人的特殊身份不談,只會銷量堪憂。」

    少女河婆看了眼老山神,皕這個字的讀音,好像跟你說的不一樣啊。

    至於印譜本身內容,甘州並不感興趣,讀書人的活計,看着眼睛不累,心累。

    老山神以心聲解釋與她道:「其實是個多音字,我也不算讀錯了。」

    梅鶴又翻了幾頁印譜,「就說這方印章,『山河』二字,豈可刻得如此支離破碎,再說這方,『豪傑』一語,就犯了失之纖細柔媚的錯誤,顯而易見,這位隱官大人,功夫都花在習武練劍兩事上邊了,於書法一道,耗費的力氣不多,不過也算有情可原,畢竟是位劍仙。」

    這本印譜的序文中,有一句評價極高的贊語,百皕兩譜廣海藤,束之高閣類孤僧。

    梅鶴搖搖頭,將那本印譜丟在桌上,低頭嗅了嗅瓶中花香。

    「就是個金石一道的門外漢。」

    「呵呵,年紀輕輕,浮名過實。」

    仰止看了眼那個口氣恁大的梅府君,再看身邊一臉笑意的陳平安,覺得有趣極了,打死都猜不到吧,正主兒就坐在這兒呢。

    就像一個畫符的,當着符籙於玄的面,挑那於玄符籙造詣的瑕疵,這裏不對,那裏不成。

    一個修行火法的練氣士,說你火龍真人雷法尚可,可惜火法一道,終究差了點火候?

    「這脂粉卷的二十幾方印蛻,實在是水準不高,由此可見,這位年輕隱官,即便可算胸有溝壑,只是深淺極其有數了。」

    「什麼烏髮如雲皓齒明眸的,什麼綠鬢腰肢又如何之類的,真是俗不可耐,不堪入目,虧得這位隱官大人當年下得了這份筆刀,說句不中聽的,隱官大人的治學本事,很一般了。」

    仰止明顯有幾分幸災樂禍,之前沒覺得梅府君如此順眼,說話如此中聽啊。

    陳平安舉着酒碗,瞥了幾眼印譜書頁,說道:「皕劍仙印譜,應該沒有這些專門形容女子容貌的印蛻。」

    龔新舟立即就不樂意了,「你這都知道了?」

    陳平安笑道:「最少印譜的初刻本,是肯定沒有這些內容的,如果我沒有記錯,似乎也沒有什麼『脂粉卷』、「飲酒卷」之類的花俏排版。」

    龔新舟嗤笑一聲,「這印譜的初刻本,何等罕見,你難道親眼見過啊?年輕人吹牛皮,好歹也要打個草稿。」

    老山神不客氣言語之時,卻偷偷朝那青衫客使勁使眼色,出門在外,莫要做那意氣之爭吶。

    你這個外鄉人,怎麼如此不識趣,半點不曉得察言觀色,你就沒瞧見梅山君的臉色已經變了?

    仰止搖動蒲扇,笑眯眯道:「梅府君,花錢買那道場一事,回頭我親自登門青雲府找你商議,今兒就算了,有客人在。」

    她擔心這個梅鶴,會一言不合被人砍死。

    梅鶴雖然奇怪對方為何會改變主意,卻也沒有多想什麼,起身離去,登上青油車,乘雲一般打道回府。

    龔新舟拉着少女河婆一起送行,等到不見了車駕蹤跡,這才返回酒肆,繼續喝酒,桌上酒碗都空了,就一手一白碗走向酒缸,青衫男子已經站在酒缸那邊,老山神去舀酒時,這個半點不懂人情世故的外鄉人,這會兒倒是開竅了一般,沒有自顧自滿酒就作數,竟然主動幫忙舀酒了,老山神心中嘆息一聲,早幹嘛去了,非要與梅府君在枱面上爭執那點不痛不癢的是與非。

    陳平安坐回原位,嘿了一聲,「吾印遍天下,偽造者居多。」

    仰止隨口問道:「你會不會恨那列戟?」

    可能正因為列戟的出劍,才有了後來陳平安的秘密離開避暑行宮,去往牢獄內,才會遇到縫衣人,才能夠承載妖族真名,才會合道半座劍氣長城……

    一件必然之事,真不知道是由多少個偶然串聯在一起的。

    陳平安搖頭道:「恨他做什麼,有理由沒道理的事。」

    當年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如蕭愻、洛衫、竹庵劍仙這般,叛逃者也好,像列戟這種死在劍氣長城也罷,或者是張祿這樣從頭到尾選擇袖手旁觀的。

    未必是得了蠻荒天下的什麼利益誘惑,可能他們就是純粹看不順眼浩然天下,不願萬年無事的浩然天下繼續太平無事一萬年。

    那些劍修,敬重駐守城頭一萬年之久的陳清都,但是內心深處,絕對並不認可老大劍仙的選擇,會覺得太窩囊,太憋屈。

    而那列戟,其實還是最早去小酒鋪花錢買酒的上五境劍修之一。

    當年城頭之上,當時陳平安從列戟手中,接過一壺自己釀造的竹海洞天酒。

    不曾想接過酒壺,便是一場命懸一線的領劍。

    陳平安舉起酒碗,朝一個方向稍稍抬高几分,然後一飲而盡。

    不耽誤雙方在某些戰場上分出生死,卻不妨礙列戟之流,還是陳平安心目中的純粹劍修。

    仰止想起一事,「米裕在老龍城戰場上出過劍,聽說是離開劍氣長城,是投靠你的那座落魄山了?」

    陳平安點點頭。

    仰止問道:「他還沒有破境?」

    陳平安笑道:「快了吧。」

    仰止不以為然,「破了境,成為一位浩然天下的大劍仙,意義又在哪裏呢。要我說啊,米裕這種劍心粹然的人,當年就該跟隨蕭愻,一起去蠻荒天下的,留在這邊,尤其是還多了個譜牒身份,只會束手束腳,就像衙門當差,出個遠門還要點卯,何苦來哉。」

    「不必以己度人。」

    陳平安搖頭道:「既然不是劍修,就少教劍修做事。」

    不願多說此事,陳平安看了眼那個少女河婆,問道:「每天在這邊賣酒,閒着也是閒着,你就沒想過收取甘州為不記名弟子,傳授給她一兩種水法?」

    這位朝湫河婆,好像有件本命物,名為蛇盤鏡,鏡子名字,取自一句氣魄極大的佚名古語。

    「吾觀瀛海,巨浸泱泱,九洲居中,如蛇盤鏡。」

    傳聞練氣士觀海境的由來,也出自於此。

    雖然少女的這把鏡子品秩不高,只是件靈器,但是與仰止,真要按照山上規矩計較起來,多少也算一種道緣了。

    仰止看了眼那個確實不討厭的少女河婆,笑道:「之前沒想過這一茬,既然你今天都這麼說了,那就以後看心情吧。」

    陳平安問道:「你們倆聊完了?」

    青同點頭道:「以後我如果有機會來中土神洲,再找仰止道友便是。」

    仰止笑道:「青同,你身上有沒有一些雜書,送我幾本。」

    除了那些價值連城的秘籍道訣,以及曳落河舊藏的一些珍貴孤本古籍,她身上就只那麼幾本雜書,這些年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要說為這麼點小事,與文廟那邊開口討要,仰止還真開不了口,何況就算她有這臉皮,結果文廟那邊給了一堆聖賢書籍,豈不是自找沒趣。

    青同點頭笑道:「小事一樁,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書?是那三教典籍,稗官野史,還是志怪小說,才子佳人,武俠演義?」

    仰止也不與青同客氣,說道:「每個種類,都來幾本好了。」

    青同轉頭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猜出心思,笑道:「要是你們倆能夠在禮聖的眼皮子底下,做成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也算本事了,我攔個什麼。」

    於是青同便放下心來,悄然施展一門術法,送給了仰止幾百本書籍。

    仰止道了一聲謝。

    然後仰止猶豫了一下,直愣愣盯住陳平安,說道:「先前我提議的那樁買賣,就真沒半點想法?」

    陳平安笑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談,但是你得預先支付兩筆定金,要是答應了,我以後會遊歷中土神洲,就再來這邊喝酒,到時候肯定給你一個確切答覆。」

    仰止說道:「定金?你說說看。」

    陳平安說道:「你那件法袍,使個術法,算是送我一件低劣的贗品,你可以事先剝離出去其中三四成最為關鍵的道法脈絡。」

    仰止又問道:「說第二件事。」

    陳平安笑道:「歸還南塘湖水。」

    仰止疑惑道:「第二筆定金,就只是這個?」

    陳平安說道:「梅府君真該聽聽這種話,什麼叫家底殷實,這就是了。」

    仰止說道:「我身上那件墨色龍袍,名為『走水』,又名『火煉』。」

    「法袍有兩處不同尋常的神異,能夠讓七八頭蛟龍之屬的水仙后裔,走水必然成功,畢竟那些水路,皆在我一手掌控中,功效無異於大瀆走水,比如當初那條被抓去劍氣長城牢獄裏邊的青鰍,從元嬰境躋身玉璞,就是靠走了這條捷徑,再者,『走水』本意,你們這種讀書人最清楚不過。」

    「兩件事,我都可以答應。」

    見那陳平安明明開出了條件,自己也爽快答應了,這傢伙反而又開始猶豫不決,仰止氣笑不已,不愧是個從避暑行宮走出的人。

    仰止問道:「好奇一事,當年你跟離真打完那架,哪來的膽子,在戰場上挑釁我們?」

    如果說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愣頭青,是真有可能半點不怕的,可問題在於,論城府深重,眼前這個傢伙,真不算差。

    陳平安說道:「可以視為一種問拳。」

    青同解釋道:「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用來砥礪武夫一往無前的心境。」

    仰止雖非純粹武夫,只是天下修行,道理相通,青同這麼一說就明白了。

    陳平安站起身,重新戴好斗笠,笑道:「下次一起結賬。」

    「最好別來了。」

    仰止揮了揮蒲扇,抬了抬下巴,示意陳平安身前桌上那隻白碗。

    陳平安低頭看了眼,白碗內多了一層「酒水」,而且酒碗內的「水面上」,好似漂浮着一片墨色樹葉。

    將這隻酒碗收入袖中,陳平安與那老山神和河婆拱手抱拳,然後帶着青同走出酒肆,漸行漸遠。

    龔新舟那兩人揮手作別,繼續翻看那本被梅府君貶低得一無是處的印譜,瞧着沒那麼差勁啊,只是驀然肩頭一歪,手中印譜摔落在桌上,再去拿起,竟是提不起一部輕飄飄沒幾兩重的印譜了,好似有那萬鈞重,老山神低喝一聲,運轉神通,好不容易才拿起印譜,轉頭望向那個婆姨,試探性問道:「是你搞的怪?」

    仰止拿蒲扇指向先前兩人離去的方向,懶洋洋道:「是那個姓陳的外鄉人,算是他與你拜山頭的禮物吧,好好收着,小心別泄露風聲,被梅府君搶了去。」

    老山神心意微動,連忙翻開書頁,在那印譜尾頁之上,憑空多出了一方之前肯定沒有的嶄新印蛻。

    「山不在高,有神則明。」

    少女河婆伸長脖子瞧了瞧,也沒如何當回事,只是發現那個老闆娘,突然站起身,好像有真正的貴客登門了,順着沽酒婦人的視線望去,是個滿身書卷氣的中年儒士,瞧着有幾分眼熟啊,儒士身邊跟着個窮酸老書生,就很面生了,兩個讀書人一併往這邊走了,朝湫河婆再一個眼花,那窮酸老者便好似縮地山河,來到了酒桌旁邊,一拍老山神的肩膀,大笑道:「這位山神老哥,書上印文俊不俊?!」

    仰止好奇萬分,以心聲問道:「禮聖怎麼來了?」

    禮聖笑道:「扛不住某人的反常舉動,竟然破天荒沒有半點撒潑打滾,就只是一個人喝悶酒,以至於熹平都怕了他,只得通知我,好讓某人安心幾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難以望其項背者。

    白也,人間最得意,符籙集大成者,於玄。蘇子豪邁,柳七風流。

    上代龍虎山天師,皚皚洲韋赦,趴地峰火龍真人,劍術裴旻,斬龍之人,中土周神芝,懷蔭……

    白帝城鄭居中,鐵樹山郭藕汀。裴杯,曹慈……

    但即便是浩然最得意如白也,性情桀驁如斬龍之人,神鬼莫測如鄭居中,大概在中年儒士模樣的小夫子這邊,都會心悅誠服執晚輩禮了。

    朝湫河婆小心翼翼問道:「禮聖老爺?」

    禮聖笑着點頭。

    老秀才正了正衣襟,咳嗽一聲,又接連咳嗽幾聲,少女只是疑惑不解,一頭霧水,幹嘛,你誰啊,就算是文廟那邊的官老爺,當那祭酒司業、書院山長什麼的,可我也不認得你啊,讓我咋個拍馬屁?

    老秀才只得自報名號,抖了抖袖子,「我是剛才那個青衫劍客的先生。」

    龔新舟怔怔看着那位禮聖老爺,咽了口唾沫,千言萬語都堵在嘴邊,不曉得如何開口了,多怪自己自己之前多喝了幾碗,怨酒。

    然後老山神肩頭又挨了那個老秀才一巴掌,「好好好,山神老哥真是好風骨,就算見着了咱們禮聖,又如何,還不是岳峙淵渟一般,紋絲不動……」

    言語之間,老秀才已經繞過酒桌,先幫禮聖挪了挪長凳,然後屁顛屁顛去舀酒了,端酒上桌,拿袖子擦了擦酒桌,與先前老山神如出一轍,之後又跑了一趟酒缸,連老山神和少女河婆那份都沒忘,眨眼功夫,一氣呵成。被人一口一個山神老哥的龔新舟,接過酒碗,顫聲問道:「敢問老先生你是?」

    老秀才唉了一聲,尾音上揚,埋怨道:「問這個做什麼,曉得我那關門弟子是誰就成了。」

    禮聖看了眼已經笑得合不攏嘴的老秀才,輕聲笑道:「我們都坐下喝酒。」

    其實之前在功德林那邊的老秀才,不是這樣的,經生熹平就從沒見過那麼沉默的老秀才。



  
  雪中悍刀行  劍來  劍來陳平安  桃花  老子是癩蛤蟆    娛樂帝國系統  校花的貼身高手  網遊之劍刃舞者  神話版三國  
加入書籤翻上頁返回目錄下一章投推薦票

更新推薦:將軍好兇猛 春麗和奶奶 蓋世人王 大魏芳華 大荒劍帝 木葉:從解開籠中鳥開始! 陸地鍵仙 武夫 模擬修仙傳 星辰之主 一劍絕世

搜"劍來最新章節"
360搜"劍來最新章節"
語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