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什麼來了嗎,小傢伙?」邱魁翻照着麻袋裏的物品,他的影子佝僂着,裁剪着透進來的薄弱陽光。「我再最後看看……」文琪低聲回答着,閉着眼再把手順着諾暝天的後腦勺往上,停滯仿佛過了一個世紀,然後鬆了口氣:
「好的……精神沒有異常。至少……現在沒有的。」
「……這不太可能。」
「冷靜點,小暝。說說你經歷了什麼。」
「是。」諾暝天把重心移了移,「我最後只記得仲夏祭跟你們說了釘子的事……但是,之後就像是睡了一覺似的,下一次醒過來已經是在地精列車的入口那裏了。」
「……你是說,那天晚上帶着小蘭還有那個童關來的孩子時,你完全沒有知覺?」
「……如果不是記憶被人篡改了的話,可能就是這樣的。可是我沒有感覺到惡鬼的氣息。」
「這邊也沒有,煌龍……啊,不過硬是要說的,在你們走後第一個晚上,我曾經發現過一個奇怪的氣息,但跟之前惡鬼的都不一樣……還有一點,」文琪頓了一下,「它一下子就出現得特別猛烈,之後就像波浪一樣浮動着,直到最後黯淡下去,不像是魔魂處理惡鬼時的氣息。更像是——」
「……『藏『起來了。那樣的話,這次的傢伙看來很精明。」諾暝天沉默了一會兒,舉起手中的劍:
「無鋒……無鋒?你醒着嗎?」
「……」
一反常態,魔劍沒有回答自己。他不禁皺了皺眉。那傢伙可是個話癆,就算毫無頭緒也不會一言不發的才對。而且剛才,它也沒有出聲給自己解釋一下現在的狀況。看起來就只有他自己在做夢一樣。
「無鋒——沒事吧,回答我!」
「……那個,不介意的話,我來……」諾暝天抬起頭,披着黑衣的少女離他很近,但還沒到能感覺到對方呼吸的地步——本應如此。為了讓自己清醒一點,他猛烈地搖了搖頭,然後鬆了口氣——
「那個,不願意的話讓邱魁先生來也沒問題的——」
「有什麼嘛~對魔術生命小傢伙難道不是比我還在行?」
「哈?哦……」雖然覺得邱魁又在騙人就是了。諾暝天將無鋒朝預知者舉起來:「那就拜託你了。……啊,不過小心——」
他略微睜大了眼睛。無鋒應該只能被它所承認的人舉起來,他本來是想提醒這個的,但對方已經若無其事地將劍接了過去,纖細的手指在劍鞘上輕輕摩挲着。「什……」他還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
「……那不就說明她也被無鋒認可了嘛,小暝~能舉起無鋒的人可不只你一個哦。」
「……廢話先生,王座當初就是抱着它來找我的。」
「哦,這樣啊。」
「……您早就知道,別裝了。」
「唔誒,所以才說小暝你沒什麼幽默細胞啊……」
「……外面已經亂成一團了,邱魁先生。」
諾暝天無奈地嘆了口氣,為了緩解緊張握了握拳,轉過身望向正閉着眼擺出一副用力表情的女孩。白色的頭髮,真的很特別,雖然知道那是因為預知者的力量……和蘭好像,她們在這個年紀要背負的實在太多了。而且她——如果邱魁先生不在了,她要怎麼活下去?
「她已經不像之前那樣脆弱了,小暝。」
「……誒?」
兩人都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儘管他們知道少女現在本就什麼都聽不見。
「你知道嗎?人之所以脆弱,是因為找不到存在的的意義,對預知者而言更是這樣的。」他頓了一下,然後感慨良多地望着白髮少女。
「是啊……忍如果到現在的話——如果在這裏活到現在的話,應該也出落成這麼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嗯。」
「她現在啊——哦,對了,你打算怎麼叫她?」
「……『預知者『?魔魂對哨戒所里的人都這麼稱呼的。」
「可她現在已經不是哨戒所里的人了不是嗎?至少在聖堂發來新的指令之前……要相處這麼長一段時間的,不叫一下她的名字嗎?」
「……瑟亞?」
「文琪。」
「……文琪。嗯,很好聽的名字。」
「對吧?唉,如果沒有聖堂的那些混帳東西搞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
「怎麼了?」
「……沒什麼,那不是現在應該優先考慮的——話說回來,小蘭她們留在童關那邊了,先不論你為什麼會這樣——之後你打算怎麼做?」
「解決完這邊的事之後,我會過去。」
「你一個人?這次你一個人搞得定嗎?」
「……還有別的魔魂呢。而且,我必須去。」他說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邱魁已經記不清上一次看到這樣的諾暝天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抿着嘴,最後還是沒說出話來。他之前已經在另一個龍魔魂的臉上見過這種表情了,一樣的愛逞英雄……但是記憶里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去就不再回來。他感覺這個孩子身上確實有那傢伙的影子。
是的,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了。他不要再為自己的懦弱而後悔。既然知道發生了什麼,就悄無聲息地結束這一切吧。
少女終於睜開眼睛了。
「煌龍,不好意思,我已經盡力了……」
「……沒關係,謝謝。」
「無鋒好像被什麼封起來了一樣,能解開的話可能得靠非常厲害的煅魂師。」
「那個,我是認真的——」
「嗯?」
少年僵硬地把臉別了過去。
「……謝謝,文琪。」
「……!」夏日蓮子熬成的鮮糖水很不應景地滴進了幾滴苦澀的檸檬汁,那可能就是看到現在文琪的表情時你可能想起的味道。
哈哈,如果我把小傢伙交給他的話,他能照顧好吧——
「……啊,那個,沒什麼。」諾暝天吞吞吐吐着,死活不肯把臉轉過來。
——能照顧好嗎……哈哈,如果幾句話就能聊成這樣子的話,令人堪憂啊。這點倒是比不上進忠,諾暝天你小子還得再加把勁嘞!
「喂,小暝,事不宜遲,快點去吧。」
「知道了。在那之前,麻煩再給我幾張驅魔咒……謝謝,那麼——」
「停停停停!別這麼急,小暝,你知道敵人在哪裏嗎?」邱魁阻攔着,將文琪推到了她的面前,兩人都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帶上她去。小傢伙會為你指路的。好了……快去吧,照顧好她,否則我跟你沒完。」
「……誒?!」
「……哦。」
「否則我跟你沒完哦~」
「……我不是都說『哦『了。」諾暝天嘆了口氣。確實,如果是指向的話,預知者——文琪,她在的話,確實比白澄空的情報要可信得多。而且,他也覺得有些奇怪——
沒事的……這次一定能保護好的……
「……文琪?」
「煌龍——」
「……上來。」
「……啊,嗯。」
於是她跳到了諾暝天的背上,猶豫着將手抱在他的前面。確實……如果要快速移動的話,身體羸弱的她依靠作為魔魂的他是再適合不過的了,而他們現在必須爭分奪秒。已經夠了……不要再有更多的人悲慘地死去。
「怎麼樣小暝?背上的感覺——別看現在還不盡人意,將來一定會很不得了的哦~!」
「……邱魁先生。」
「……您的變態該治一下了,會教壞小朋友的邱魁先生。如果她因為你這句話放鬆了手然後掉下去怎麼辦?」
「哈哈,不好意思啦,只是想讓你們印象深刻一點……」
諾暝天無奈地搖搖頭。真是的,如果他不說,說不定他還不會去在意,就跟之前背很多其他的人一樣——這下好了。
「……那麼準備出發了。那個,文琪……如果拿得起來的話,麻煩你順便幫我拿一下劍,
「——啊,啊!好的!」
「那麼抓緊了——」
他就如猛禽般一蹬,便朝着遠處如投石機拋出的石頭飛去,這種過分的身體素質……在魔魂中其實很常見。趁着諾暝天和文琪還沒走遠,他用雙手擺出了拍照的手勢,映着蒼白的天,雖然不十全十美,他想讓這幅景象定格在他的腦海里。
「一路走好嘍~年輕人們啊……」
一,二,三……
邱魁轉過身走回了樓內的陰影中,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只是這麼上揚,很勉強,很悲壯。
開什麼玩笑呢,悲個啥?那就叫壯!他爽朗地大笑三聲,然後把整整一個麻袋拉好鏈,放出幾隻畫蜻蜓讓它們帶走。
……三十,三十一……
「正所謂『生當作人傑『咧——」他清了清嗓子,「死啊咧——亦為,那個鬼雄咿咧——」
……四十九,五十。
身後傳來劇烈的爆炸聲,接着便聽見碎石落下的雜亂聲。
「啊咧啊咧……我這才剛開始唱咧,怎麼就有狂熱粉絲激動到把老子家都給拆了?」邱魁的唱腔猛地停下了,他的手插在花大衣的口袋裏,不屑地笑了一聲。
「不過還真準時啊,我這才剛加強了干擾信號,貴客就如約而至……對吧,老朋友?」
他轉過身來,對面披着一身的黑色斗篷,籠着連斗篷的黑色布帽,看不清來者的臉……但是如此強烈的邪氣,仿佛像蟲子在吮吸他的骨髓一般,散發出來這種東西的他只知道一個人。
「呼誒~真冷啊,大夏天的有你空調都不用開了,上輩子得是做了很多『好事『吧?」邱魁說着,眼神卻一改看暝天和文琪時的溫和,只剩下愈發銳利的劍芒——
「……諾暝天不在這裏。」
「那當然,不然你以為世界還圍着你轉呢?」
「……不能理解。這具身體不會騙我,不應該會騙我……」
「怎麼樣都好了……」邱魁沉着氣,手在口袋裏輕輕地一划,早被埋伏起來的五張驅魔咒同時如子彈般向黑衣人射去,卻在碰到對方的前一秒悉數化為灰燼。
「切……果然沒那麼好對付啊。」緊接着邱魁的冷笑,對手遲鈍地抬起頭,就宛如剛睡醒一般,給人的感覺卻是從容不迫。
「……你不是魔魂。」黑衣人的聲音扭曲得失真,甚至分不清性別,硬要說的話更像是一男一女的聲音生硬地疊加在一起。「你不是魔魂……我沒有興趣陪你玩,邱魁……」
「確實啊……你獵殺了那麼多魔魂,對我這個小小的煅魂師確實不該提起興趣。」
「……你還是不理解我,就像以前一樣,和進忠一樣,你不能理解他們只是把生命獻給更加偉大的事業——」
「你知道嗎?雖然我恨不得把你的腸子扯出來好好清洗清洗,你那麼一堆屁話里還是有一句是對的……」他舉起了手中的符咒。
「我不能理解你。你用這麼多的鮮血凝成的水泥去鋪一條通往滅亡的路,狗都不要指望去了解你!」
「所以你不能理解……人類遲早是要滅亡的,我寧願背負你們這些蠢蛋的誤解,也要借七十二柱魔獸的力量來開闢一個不通往滅亡的未來,這是我忍辱負重才給人類掙來的命運——」
「人類的未來,應該由我們自己來決定,而不是相信這些所謂的命運!」
「……唉,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了。看在我們也曾志同道合的份上,我會放你一馬,邱魁。他們會為成為通向新世界的台階而自豪的,你會有這個榮幸看到我們辛苦換來的美好未來——」
「我看不到……除了流血還是流血,還是這種不人道的流血,抱歉了老夥計。」邱魁說着,突然雙手合十——下一秒,周圍發出連續的轟鳴聲,落下的石塊將兩人的退路盡數封死,除了高處蒼白的天空。
「我看不到,那樣換來的未來有什麼美好的——歐陽皈!!」
「……我說了,你有機會逃的。」黑衣人正想離開,忽然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地上的符咒伸出的透明鎖鏈死死捆住。
「那還真是遺憾啊,我拒絕。」
「不知死活……」
黑衣人忽然發力,鎖鏈就被金屬扯斷,斗篷下一雙亮着紅光的眼睛如猛獸般要將它所注視的對象吞噬殆盡。一雙嫩如少女的白皙雙手從被氣流掀起的斗篷里若隱若現。
「喲~吸食了那麼多魔魂的血液,換來的好一雙美手啊……怎麼,要不要我給你推銷幾件裙子?」
「——受死吧。」
黑衣人像是突然被激怒了,從斗篷中不知如何抽出魔劍·饕餮,一斬落下,邱魁被連同身後的牆壁一刀兩斷——
那是符咒所製作出的影子。
「生氣沒關係喲~畢竟被我說中了嘛,羞愧難當也是難免的事咧——」
「……我給過你機會了。你應該知道,只憑這些小把戲是不可能打贏我的。」
「呼誒~誰知道呢。」
早就移動到另一處的邱魁擦了擦流到嘴角的汗,自己能堅持多久呢?五分鐘?十分鐘?呵呵,應該夠那兩個小傢伙走遠了吧,周圍的人也差不多疏散完了,現在附近沒有人類的氣息,這樣我就不怕波及到他們了。
只要讓他的注意力保持在我上面……
「會死在這裏的是你呀,我的小皈皈……」
邱魁的手依舊插在口袋裏,就那樣面對着疾速衝過來的歐陽皈,他不知是害怕還是不屑,但嘴角就是那樣輕蔑地上揚着。
就在這裏……做個了斷吧!
刃其五十七 翻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