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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作者:三日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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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榆聽到一聲壓抑的悶哼,忍不住幸災樂禍,嘴角不受控制地勾了一下。筆神閣 m.bishenge。com

    而後怕被發現,又趕緊收了笑,裝着半睡半醒轉了個身,頭朝着貴妃榻裏面,無聲地笑了一會兒。

    這才起身「醒過來」

    。

    等到回到自己的院子裏面的時候,婁娘和桃花她們已經按照白榆的囑託回來了。

    見了白榆安然無恙,婁娘她們總算是放心下來。

    雖然那天晚上婁娘帶人趕着空馬車回去,但根本就沒有人察覺到死士設下過蠶刃,而大小姐夜半一個人回了九皇子府,誰又知道會遇見什麼危險呢。

    白榆展開了交代婁娘裝裱的錦布,歪歪扭扭的萬壽圖離遠一些看上去,還挺像是那麼回事兒。

    捲起來之後又放到了上等的檀木盒子之中,用明黃色的綢帶系了個禮盒的樣式,放置在一邊。

    而後和婁娘等人繼續交代並清點這屋子裏所有的貴重物品。

    其中容易變賣的一些珠寶首飾和黃金銀錠,白榆令人專門放置在一處。

    言笑晏晏地像撒嬌一樣,實則貼在婁娘手臂,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城外清客庵後山,尋一棵最粗的樹埋下去。

    定要避開所有人群,你親自去埋。」

    而後又提高一些聲音,拿着一沓子銀票道:「明日你去天豐錢莊,把這銀票換成再整一些的,要五百兩一張的。」

    之後萬事俱備,白榆摸了摸一直貼身放置的,一個小小的圓竹筒。

    這是她今次「死遁」

    能保命的關鍵所在。

    泡過一次水,幸而這竹筒以蜜蠟油紙封存,並不畏水,否則若是將裏面的小雞泡發了,白榆還真不知道如何跟鴻雁解釋。

    交代好最後的一些事情,天色將晚,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白榆又去了謝玉弓那裏,兩個人堪稱和諧地一起吃東西,洗漱,入夜之後,白榆沒有在謝玉弓那裏休息,而是把謝玉弓拉到了本就該他這個九皇子居住的主院臥房之中。

    牽着謝玉弓的手,把人扯進來,溫聲說道:「我們今夜在這裏睡。」

    謝玉弓進門,屋子裏擺件繁麗,有兩大箱的珠寶玉器,乾脆敞開着蓋子,擺放在窗邊的不遠處。

    這屋子看上去並不像間屋子,倒像是間庫房。

    白榆推着謝玉弓的後背,等他進門之後,從他身後輕輕地擁住了他的腰身。

    很輕,帶着小心翼翼的愛重。

    謝玉弓本能一繃,呼吸也頓住。

    白榆的聲音在他身後悶悶傳來:「這是我這些年的積攢,還有成婚這三個月到處搜羅的錢財貴器。」

    「今日開始,小九兒就該名正言順地居住主院。」

    「明日萬壽節的萬壽宴之後這些東西會跟隨小九兒一起送去封地。」

    謝玉弓滿目奇珍異寶,但是心中卻莫名地沉沉下墜。

    她如何愛財貪貴,又如此不惜一切追逐斂奪

    這些東西,謝玉弓所查只知零星一點,就能窺見她有多麼為其瘋狂。

    如今獻上一切,又如此言語,是當真沒打算從皇宮之中活着出來了嗎?

    他垂頭看着她虛搭在自己腰間,似乎生怕他有所不適,只消他一動,便會立即撤回的雙臂。

    心中一邊冷然如鐵,告誡自己或許她是察覺了自己的殺意,在蓄意偽裝,捨得這些身外之物,用以迷惑他。

    另一邊卻是幽深一片,漆黑不見底。

    就連謝玉弓也不知道,這滿堂的金玉投放進去,到底能否見底,見了底又能聽到何種迴響。

    他的心中再怎麼遲疑不決,他也不是真的蚩蚩蠢蠢之輩。

    他只垂眸靜立,不作反應。

    白榆倒也不是不愛這些金銀財寶,只是這些東西大多要麼都是御賜,要麼落有官印,都是無法變賣變現,不是尋常百姓能用的東西。

    她讓婁娘埋山裏的那些,足以作為死遁之後重新生活之用。

    而且白榆和原身不同,她並不怎麼愛財,她更惜命。

    兩個人又一起睡了一夜,一樣的同床異夢貌合神離,第二日便是萬壽節。

    是日清晨,安和帝先謁太廟行祭。

    於太廟折返皇宮途徑惠都八大道,沿途由官府設立戲台,循環演唱今上礪治以來於天下之功績。

    沿途商鋪張燈結綵,百姓跪迎金鑾儀仗,再由安和帝賜民吉席,普天同慶。

    外藩王公,文武百官着禮服,於廣隆大殿向安和帝進呈賀表,各國使臣列班恭賀,行大朝禮,霄宸上下七日不理刑名。

    待這些流程過後,午時已過。

    白榆和謝玉弓的車駕於清晨抵達宮門口,此時正與一干,皇子、公主、后妃等人,在永昌殿跪拜安和帝。

    大殿之中響徹唱禮太監的聲音尖細高亢,唱的乃是太子謝玉山敬賀君王之禮:涵蓋了各種奇珍、壽佛雕像、極品玉器、臻品書畫,還有冗長的金銀製品名單。

    湊成了一個「九九()」

    取諧音久久?()_[(()」

    之意。

    足足八十一件,件件價值連城。

    白榆聽着都牙酸不已,深覺謝玉山這個太子當得實在不夠清白!

    這麼多好東西,他肯定貪了!

    她低頭聽着,想到自己和謝玉弓帶來的那幾件寒酸的東西,已預感等會一定會貽笑大方。

    但是白榆無所謂,他們笑得越厲害,白榆拿出「真」

    賀禮的時候,就越顯得用心。

    白榆端跪垂首,自從進了這皇宮之後,除了旁人華麗禮服的衣角什麼也沒有看到。

    現在她很好奇地想要抬頭看看上首位坐着的安和帝本人,但是又不敢,怕被抓包。

    只好低頭神遊天外。

    她清晨一進宮門口的時候,身邊就跟着兩個皇后派來教引她宮禮的嬤嬤了。

    長得凶神惡煞,堪比容嬤嬤的三胞胎姐妹。

    主要是怕她一個無知無禮的庶女出身的皇子妃,在這樣盛大的日

    ()子裏要丟人現眼,損壞皇家臉面。

    全程面無表情地讓她逢人就見禮問安,反正她如今進了這皇宮,見了誰都要低頭,一早上都快低出頸椎病了。

    怎麼誰都比她大呢!

    哦,也遇見一個向她見禮的。

    是個十歲左右的粉雕玉琢的小正太,長得那叫一個明媚動人,笑起來尤似滿庭梨花簌簌而落。

    這是白榆第一個抬起頭看清了的人。

    但是那小子對着她和謝玉弓問安見禮的時候,姿勢尚算恭敬,但是噗嗤噗嗤直笑。

    嘲笑竊喜還有鄙薄高傲,幾乎寫滿了那張靡衣玉食養大的小皇子的臉上。

    平白地讓白榆想把這小東西的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尤其是在他笑嘻嘻地拉着「裝傻不用給任何人行禮」

    的謝玉弓玩「騎馬馬」

    的時候,白榆面因為他長得還算可以給出的一點溫色,消失得一乾二淨。

    身邊的嬤嬤提醒她這是「十二皇子」

    ,是最受安和帝喜愛的一個小皇子。

    言語之間的警告和催促的意味十足。

    那小子拉扯着謝玉弓讓他跪下,謝玉弓喉嚨之中發出「嗯嗯」

    的害怕聲音,畏縮着朝白榆的身後躲。

    白榆:「」

    想起來這位是誰了。

    這是那個打小就欺負謝玉弓,多番仗着自己的母妃賢妃受寵,險些把謝玉弓折磨死。

    他又是安和帝最小的皇子,么兒受偏疼,在皇宮之中囂張跋扈,頂着一臉天真面孔做盡惡事的十二皇子,謝玉蘭。

    劇情里謝玉弓落水險些淹死,從此就怕水的陰影,也是他造成的。

    那時候他甚至才六七歲。

    就連皇帝知道了,也只嘆一句小兒調皮,要自己不受疼寵的九子擔待,不許記恨。

    操他媽的。

    稚子無辜的這一句話,似乎專門就是為這些生下來的壞種小惡魔開脫的。

    白榆心中莫名騰起一股子無名怒火。

    謝玉弓窩囊躲避的樣子刺痛了白榆的眼睛,她甚至都忘了謝玉弓本身有多危險,碾死這樣的小崽子甚至都不用親自動手的事情。

    想到她整天戰戰兢兢,討好又奉承的大反派,被這小崽子給騎着羞辱,就覺得自己牙根痒痒。

    上前一步,扯開了拉扯着謝玉弓的小皇子,在那個粉雕玉琢天真又歹毒的小皇子收斂了笑意冷臉看向她的時候,蹲在地上笑着看他說:「九殿下近日身上生瘡,流膿淌血的不好治,免得污了殿下,不如十二皇子騎我如何?」

    要是這小崽子當真敢騎,白榆就能在皇帝面前演一出掉腰子,爬着送賀禮。

    大家都來看一看聽一聽啊,十二皇子把九皇子的妃子當狗騎。

    白榆或許被人嘲笑諷刺,但她人就要「死」

    了,不在乎。

    但是十二皇子落一個「罔顧人倫乖戾恣睢」

    的名聲是跑不了了。

    果然白榆說完,不光她身邊的兩個老嬤嬤表情凝固,就連謝玉弓的麵皮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

    正所謂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白榆笑着拉動十二皇子謝玉蘭的手腕說:「十二皇子來吧。」

    謝玉蘭雖然是在皇宮橫行長大,但是終歸懂得行事的底線,他冷着臉氣哼哼地甩開白榆,莫名有種被黏膩的毒蛇纏繞的齒冷之感。

    白榆說着湊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快速說:「小雜種,你活不長了。」

    聽清後的謝玉蘭先是愣了一下,畢竟他長到如今,就沒有見過將如此言辭敢用在他身上的人。

    而後勃然大怒,玉雪的面容扭曲起來,顫巍巍指着白榆說:「你你你!

    你說什麼!」

    「我是說十二皇子生得如此玉雪可愛,真叫人見之心喜啊。」

    「不是!

    不是!

    來人啊!

    給我把這個低賤的宮女杖殺!」

    他一着急,把白榆的身份都給忘了。

    指揮得如此順暢,必然是經常幹這樣的事情。

    白榆面色微冷地起身,翻了個白眼,拉着九皇子就走。

    那小崽子想追上來,但是他無法無天,他身邊跟着的幾個宮人看上去就不是什麼不懂事的。

    一群嚴肅冷厲的教導主任,很快拉住的那個小崽子,捂住他的嘴,把他帶走了。

    這可是安和帝的壽宴,平日裏任憑么兒如何吵鬧無度,安和帝都能一笑置之,嘆一句稚子調皮。

    但是賢妃身邊的人都是似人精般的狗,最擅長的就是捧高踩低,所以從不管謝玉蘭欺辱謝玉弓,因為無論出現什麼結果可以歸結一句「兄弟玩鬧。」

    但是他們又是精挑細選來約束謝玉蘭的人,很清楚這樣的日子,小皇子萬不能出現任何的差錯。

    因此他們把謝玉蘭給揪走了。

    白榆拉着謝玉弓,謝玉弓微微垂頭,看着她的頭頂,怔神不已。

    他自生下以來,從來都是遭人利用,遭人構陷,遭人欺辱打罵。

    偶有為他鳴不平為他說話之人,也都是以一種憐憫之姿,替他對那些強者低頭認錯。

    但是她不一樣。

    他聽到了她對十二皇子謝玉蘭說的話。

    她叫他小雜種,說他活不長了。

    她必然知道十二皇子乃是後宮隆恩長青的賢妃幼子,其上還有賢妃長子,也就是七皇子謝玉梅。

    賢妃養育的兩兒一女,不是痴肥愚蠢就是驕縱跋扈,視人命如草芥。

    但是無人會輕易得罪這樣的真小人,而她竟是絲毫不顧

    謝玉弓被她拉扯着,足步虛浮,被維護的輕飄和被欺騙的沉重相互抵抗,拉扯。

    直讓他肝腸扭轉,心肺不寧。

    直到跪在這永昌殿賀壽許久,依舊還在不着痕跡也不受控制地觀察着她。

    白榆知道謝玉弓在看她,但是她卻在醞釀等下賀壽的情緒。

    謝玉弓倒是好,自己裝瘋賣傻,見人不用行禮,賀壽也不用準備賀詞了。

    苦得她一個現代人,幾番絞盡腦汁

    ,腦子裏面也只有幾句影視劇中的賀詞。

    嘖。

    殿中安和帝威嚴地坐在上首位,身上還穿着祭祀大禮的龍袍,十二旒冕冠遮蔽了他皺紋橫生雙眼,卻壓得下巴已經有點失去了形狀,在下顎處又疊了一層。

    雖然和英俊瀟灑不沾邊,但依舊不失威嚴端肅。


    他嘴角帶着一些不甚明顯的笑意,本不是個喜好展顏之人。

    雖然現在心中也開懷,看着滿殿的子孫以及妃嬪,再聯想到今日廣隆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王公藩王,甚至是周邊各國的使臣,都恭順臣服的模樣,他自問,對得起「安和」

    之號。

    也擔得起史書筆詰,天下如今太平富庶,他也被尊為一代明君。

    但是他確實有點累。

    冕旒沉重,禮服拘束,一身熱汗自後背騰起,皇子們各個爭奇鬥豔似的,祝壽詞一個比一個長,和太廟祭祀的恭詞如出一轍,毫無新意。

    他卻也不得不聽。

    他眸光透過冕旒朝下看,已經到了七皇子。

    接下去是老八不,老八沒了。

    那便是九皇子,是他曾經最不喜,如今也依舊不喜的皇兒。

    皇帝的視線在九皇子身上輕飄掠過,看到他面上精緻的銀面具,嘴角略微一壓。

    不喜的皇兒偏還折損了皇家顏面。

    皇帝很快掠過他,甚至沒有半點視線停留在他身邊的九皇子妃,就直接到了他身後不遠處跪着的十二皇子身上。

    小兒慣會撒嬌賣乖,還無爭權奪利的野性,像是未曾長成的小獸,玉雪討喜,最能舒他心肝。

    但是皇帝的視線落在十二皇子謝玉蘭的身上,卻發現他的視線盯着前方。

    鼓着腮幫子一臉氣哼哼的模樣,誰又惹了他不成?

    安和帝順着他的視線一看,發現小兒前面跪着的,是九皇子身邊的女子,九皇子妃?

    那個貪圖榮華富貴,不惜頂替了嫡妹的婚約,不顧廉恥尊卑也要嫁給老九的庶女。

    皇帝的嘴角抿起來。

    正這時候,唱禮的太監開始唱九皇子府的賀禮。

    白榆勉強給湊了個「一九」

    ,九件雖然也珍貴,但是在皇宮之中一抓一大把的東西。

    比起前面一個爭奇鬥豔,恨不能搜羅盡天下奇珍獻與君上的禮物相比,都不是一句寒酸能夠形容的。

    果然太監唱禮結束,上首位的安和帝面沉如水。

    他身側端坐的盛裝皇后,也就是這本書的男主角謝玉山的母親,一張半點不見歲月痕跡的極妍姝色之上,也露出了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

    單看顏色,當真國色天香,美艷卻不媚俗,能生出謝玉山那般謫仙人物,倒也應當。

    皇后微微抬了下手,塗着艷色的蔻丹手指,個個似玉制。

    在鼻翼一抵,像是聽到了或者聞到了什麼不堪之物,神情未變分毫,卻驕矜畢現。

    開口聲如珠玉相擊,慢條斯理。

    「陛下,臣妾前些日才聽聞九殿下身體不適,沒顧得上送些補藥遣個太醫過去看看,近日忙着操辦萬壽節的宮宴,當真是昏頭。」

    「如今九殿下看着倒也無恙。

    只是心智不穩,終究禮節難顧,陛下可千萬莫要因為九殿下未曾盡心準備壽禮,不能為陛下親口祝壽,便心中難過。」

    皇后說着,還伸手按了下皇帝的手臂。

    這話聽上去是在勸皇帝,「你兒子瘋了你別計較」

    ,實際上就是朝着皇帝的心裏扎刺。

    皇帝本就不喜九皇子,一個失心瘋本不該來宮宴的,若當真不想給皇帝添堵,她這個操辦宮宴的,大可以不讓九皇子來參宴。

    畢竟一個「失心瘋」

    ,誰知道會不會衝撞了皇帝?

    而且九皇子的東西上不去台面,失心瘋也說不了「賀詞」

    ,這倒也罷了。

    她不開口接下來就是十皇子了,結果她非得故意說一下刺激皇帝。

    這雖然如白榆預料的一樣,可是聽到皇后的話之後,滿殿的低語傳入耳朵,身後甚至還傳來了十二皇子那個小兔崽子的嗤笑聲。

    白榆咬了咬牙,側身看了一眼毫不在意這一切,垂頭跪着的謝玉弓。

    白榆突然朝着旁邊爬去。

    爬到了空曠的殿正中,她才五體投地地叩首,而後提高一些聲音,就保持着這種姿勢說道:「臣女白榆,恭祝陛下福如東海,日月昌明。

    臣女斗膽替九皇子恭祝父親,聖體康泰,萬壽無疆。」

    白榆話音一落,大殿之中先是寂靜無聲。

    而後皇帝眉頭緊鎖,身體微微前傾,明顯要發作。

    皇后雖然驚訝白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九皇子妃會爬出來代替九皇子賀壽,眼中卻也透出了一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果真是卑劣庶女,不堪見聞。

    「父親?」

    白榆身邊跪着的一個皇子率先開口,出聲低呵,「無禮無度,怎敢直呼父皇為父親!」

    白榆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說:「陛下,臣女有另一件壽禮奉上,乃是九殿下親自為陛下準備。

    還望陛下暫恕臣女無狀,容臣女展示壽禮再言明方才無禮之由。」

    大殿之中再度寂靜,全都看向白榆,又看向皇帝。

    皇帝雖然覺得這女子連自稱臣女的資格都沒有,但是她如今到底也是老九的妃子。

    於是皇帝捏着鼻子忍着惱怒,開口聲若編鐘,渾厚低沉,傳遍了大殿。

    「九皇子親自準備?呈上壽禮。」

    白榆這才趴着,在寬大的禮服袖口摸索兩下,將一卷厚厚的錦布捲軸遞出去。

    有個太監緩步走到了白榆身邊,彎腰接過,正是鴻雁。

    鴻雁將錦布捲軸遞給了他身後的小太監,立刻有兩個小太監將捲軸展開來,呈現在皇帝的面前。

    歪歪扭扭如同狗爬的字,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現於人前,有些地方甚至還糊了。

    皇帝被丑到了眼睛,這輩子還從未見過如此丑字,眼角都抽搐了片刻。

    而後狠狠一拍龍椅扶手,厲聲道:「這到底是哪裏得來,容你片刻細說,倘若無法辯清,治你殿前失儀冒犯君上之罪!」

    真你爺爺的狠啊!

    殿前失儀冒犯君上,說輕了打幾庭杖,說重了直接杖殺也是尋常。

    白榆又聽到了殿內眾人低語,大多都是斥她淺薄無狀,還有說工部尚書教女無方的。

    白榆等到眾人嗡嗡了一會兒,一直等氣氛拉到皇帝憤怒的極限。

    就連不知白榆到底要做什麼的謝玉弓,都急出了一身冷汗,險些將掌心攥破。

    白榆這才「哐」

    地叩頭。

    顫聲哭訴道:「陛下,臣女句句屬實,這萬壽圖,確是九皇子為陛下親書的壽禮。」

    「九殿下前些日子便一直做夢,夢中最開始只是胡言亂語,但是很快,便開始喚得清晰。」

    白榆說:「臣女聽到九殿下開口,便即刻着人請太醫,而後太醫開藥,九殿下服用之後,說話更加清晰。」

    「後來有一天,臣女聽聞九殿下在夢中喚了一聲『母親』而後便是『父親』!」

    白榆趴在那裏,皇帝一直沒有叫她抬頭,也免得她還要偽裝面上神色。

    因此白榆只是聲如蝶翅般顫抖道:「九殿下乃是當今皇子,『母親』和『父親』,自然只有已逝的德妃和陛下。」

    「臣女也覺得稱呼陛下為父皇才和禮制,可是陛下,九殿下心智受損,許是已經不記得世俗禮制,不記得人世變遷,但是九殿下記起了自己的『母親、父親啊』!」

    白榆「哐」

    地又叩了一個頭說:「陛下,臣女恐耽擱了九殿下病情,再次請了宮中太醫。」

    「太醫同臣女說,九殿下出現了此等情狀,恐怕正是將要神志恢復之兆啊!」

    皇帝聽聞眉頭鎖得更深。

    殿中其他人的竊竊私語也都消失,就連垂手靜立在皇帝身側的鴻雁,都是呼吸微微一頓。

    好一個九皇子妃,當日請太醫過府,兩次鴻雁都跟着了。

    皇帝雖然不喜九皇子,卻在意九皇子母族,當今段氏唯一還在世的鎮南將軍段洪亮。

    因此要他跟隨,正是探察九殿下的神志。

    當日太醫可沒有說一個字關於九殿下要恢復的事情,都是九皇子妃自行臆測,而後話趕着話讓太醫勉強點頭認同有這種可能。

    鴻雁卻是沒有料到,九皇子妃當日之舉,不是在他面前表演什麼在意九皇子博今上好感的戲碼。

    而是為今日當殿情動君王,埋下引線。

    若陛下問起太醫,太醫也只能認當日說辭。

    好生聰明。

    不過白榆說到這裏停頓的時候,皇后忍不住開口,聲音沒有那麼清脆了,帶上了一些顯而易見的不悅。

    「你說這些,固然是好事,可是同壽禮有什麼關聯,」

    皇后說,「九皇子妃,你當知道聖上面前出言無狀,是什麼罪。」

    一個個都要治她的罪,呸!

    白榆繼

    續道:「皇后娘娘,臣女自當明白,請容臣女繼續言明。」

    「太醫開藥之後,臣女便按時給九殿下服用,果真有了起色!」

    「九殿下從前怪叫,誰靠近都會害怕,會胡亂伸手去抵抗。

    像是被誰毆打欺辱了一般。」

    「臣女不懂,九殿下身為天潢貴胄,又有誰能夠在宮闈之中欺辱陛下的親子,欺辱一個失去了母妃庇佑,卻有陛下聖光普照的皇子呢?」

    這話真是說得茶香四溢。

    殿中所有欺辱過九皇子的皇子,全都汗流浹背了快。

    生怕這女子當真落下尖牙,以九皇子神志昏沉,卻不忘欺辱他的人為由,胡亂攀咬他們。

    而白榆又巧妙地停頓了片刻,繼續道:「但是服藥過後的九殿下,漸漸不會怪叫了。」

    「也不會因為「自保」

    而胡亂攻擊人了。」

    「人變得安靜,卻總是會念叨着父親母親。」

    「後來幾服藥下去,九殿下連母親也不叫了,就只叫父親。」

    白榆說:「每日白天黑夜,總是將父親掛在嘴邊。

    有的時候會哭,有的時候,甚至會夢魘無法醒來。」

    一直聽着的謝玉弓,到如今也已經明白,她竟是妄圖為了他,以父子親情動搖皇帝。

    可是那萬壽圖,又是從何而來?

    「臣女雖然在家中是庶女,但是向來仰慕父親。」

    「自然明白,九殿下這是想念陛下。

    他心神受損,智如孩童,將這世上的一切都遺忘了,卻唯獨還記得陛下啊!」

    白榆這話說出的時候,帶上了些許悽厲之聲。

    大殿空曠,回音如鬼神之音。

    皇帝也聽得不由一動。

    皇后一見皇帝有所動容,有些着急了,斷然不能容這庶女賤婢再胡言亂語,搖動君心!

    九皇子失寵才是最好,他身後的段氏雖然潰敗,但鎮南將軍段洪亮還依舊手握兵權不容小覷。

    因此皇后高聲道:「休要顧左右言他,難不成你想說是九皇子自己想起了陛下壽宴將至,書寫了這如同雞爬的萬壽圖?」

    皇后這一句話,實在沒能壓得住諷刺。

    鴻雁聽了後,在心裏罵了一句蠢貨。

    是罵皇后。

    坐在皇帝不遠處的太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妃,眼中露出不贊同。

    而白榆這時候,竟然慢慢抬起了頭。

    看向皇后時淚眼婆娑,卻露出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意外之色。

    似乎沒料到一國之母,不溫良恭儉,竟如此咄咄逼人。

    而後白榆輕聲道:「皇后娘娘想錯了。」

    「九殿下並未能恢復神志,他心念陛下,卻也只能如同困囿在軀殼的提線木偶,每日恍惚地重複。」

    「這萬壽圖,乃是臣女實在不忍九殿下孺慕之情落空,把着九皇子的手,一筆一畫寫下來的。」

    「臣女是庶女出身,未曾讀過書,也也自知可笑,但是臣女對比着萬壽字,和九殿下點燈數夜,依葫蘆畫瓢而作。」

    「也並非是想拿出來貽笑大方,惹陛下震怒,皇后不悅。」

    「臣女只是只是」

    白榆悲痛伏地,哽咽道,「只是不忍九殿下向孝之心落空。」

    「若陛下惱怒,盡可治臣女殿前失儀之罪。」

    白榆說完之後,滿殿皆寂。

    到此刻,前面什麼太子盡心搜羅天下的至寶,什麼其他皇子湊出來的「九九八十一」

    壽禮,全都弱爆了。

    若是一個正常皇子,寫一幅萬壽圖就敢作為賀禮,甚至會讓人覺得豪無誠意。

    可是偏偏謝玉弓現在還是一個「失心瘋」

    。

    這世上,哪有一件禮物比痴傻失心之子的孝心,更純澈無染,更能在親情稀薄的天家顯得彌足珍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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