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當中的氣氛異常沉重。
這是一張橫亘整個餐廳的哥德式長桌,沉重的金屬材質的長桌散發着暗啞的光,桌面上的桌旗是深到幾乎看不出顏色的深藍色,桌旗上方擺着同樣顏色的花瓶和純白色的花。
每個人身前的餐巾和餐具都是純白色,除了兩個花瓶之間擺放着的燭台上面的火焰之外,整張桌上看不見任何暖色。
坐在桌旁的人幾乎全部穿着深色西裝,打着同樣沒有色彩偏向的領帶,領口擺的十分整齊,就連領帶結都打得如出一轍,這穿着打扮和氣質氛圍看上去不像是結婚宴,倒像是來參加葬禮的。
不難看出他們當中的有些人根本就不適應西裝,但還是使出渾身解數把自己裝進了黑色的套子裏,並讓自己適應這層灰暗又沉重的外殼。
正因絕大多數人都是如此,才顯得剩下幾個格外顯眼,尼赫萊特夫人走入餐廳當中的時候,幾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那幾個格格不入的身影。
席勒正在重新摺疊餐巾,整個人的動作幅度不大,但卻非常認真,貝蝙在微笑着和另一名商人寒暄,娜塔莎只是靜靜的坐着,卻非常引人注目,蝙蝠俠正在打量手中的銀餐具。
而他們最為突出之處在於,他們並沒有那種誠惶誠恐擔心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氣質,而是非常坦然,甚至也不覺得自己是異類。
尼赫萊特夫人微微捏緊了手裏的手帕,但她還是昂首闊步的走進餐廳,對着所有客人露出了略顯僵硬的微笑。
席勒抬頭注視着走進來的夫人,那是一位生理年齡看上去不過30歲出頭,但整個人疲憊頹廢的像是五六十歲一樣的貴族夫人。
她穿着一身恰到好處的黑色裙子,高領長袖,往前翻出來的領花貼到下巴尖上,袖口蓋住了半個手背,唯獨腰部的收束曲線能顯出她曼妙的身材,但也被挎在臂彎內的披肩遮擋了一大半。
她戴着一個帶有半截頭紗的小禮帽,黑色網紗之下的眼睛略顯渾濁,雖然黑眼圈和紅血絲極大地遮蓋了她的美貌,但是從臉部的骨骼和五官的分佈還是能看出,這是位相當漂亮的夫人。
席勒輕輕嘆了口氣,可惜這位夫人那僵硬甚至可以說是刻板的行為,將她的美貌消去了一大半,可也並沒有支撐起她外在人格的內在精神,活像個行屍走肉。
在席勒看來,客廳中的其他人全都在用外貌裝腔作勢,因為他們的地位並不如尼赫萊特家族的成員,來到這裏也多半是有求於他們,所以希望通過自己提前得到的情報,做出尼赫萊特家族最喜歡的樣子來讓自己有點底氣。
可這位夫人何嘗不是如此,她絕不是一個真正有魄力能撐得起家族的人,可她也必須朝着這個方向打扮,這也是她的底氣所在。
若說真正有底氣和強撐着裝像到底有什麼區別,只需要看看娜塔莎和尼赫萊特夫人此時的形象就知道了。
從穿衣打扮上來看,還是尼赫萊特夫人更符合黑寡婦這一稱號,畢竟她從頭到腳都是黑的,面色陰鬱,氣質陰沉,活像個充滿怨氣的新寡婦。
可娜塔莎卻美艷的像是一隻出鞘的劍,一頭披散下來的紅髮襯托着她明艷的臉,看上去像一株被焚燒過的花園當中枯枝新開的玫瑰。
尼赫萊特夫人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來賓當中的女性不少,其中許多也很漂亮,但她們都沒有娜塔莎這麼引人注目,其根本原因就是娜塔莎那鋒利而富有攻擊性的氣質,讓她的美貌成了最好的武器。
娜塔莎轉頭看向尼赫萊特夫人,眼睛微微睜大一瞬間之後,友善的朝着她點了點頭,尼赫萊特夫人抓着手帕的手更緊了,幾乎已經冒出了青筋。
她又僵硬的笑了笑,在僕人的攙扶之下坐到了主位之上,抿着嘴沉默了一會之後,用手端起酒杯向眾人敬酒。
「非常感謝諸位的光臨,尼赫萊特家族對各位能夠賞光表示由衷的感謝。」
說完她仰頭抿了一口紅酒,而席勒的目光則落在了她略有些顫抖的手腕肌肉上。
那看起來只是非常普通的生理性抽筋,但在一隻乾枯又蒼白的手上更添一種病態的陰鬱。
席勒緩緩放下酒杯,在尼赫萊特夫人注意到他的注視之前收回了目光,尼赫萊特夫人接着說:「不瞞各位,尼赫萊特家族確實遇到了一些麻煩,其中的一些細節,在各位來這裏之前,管家應當都有所告知。」
「因為情況緊急,我也不多做客套,在各位能人大師看來,我的長子歐文到底為何會突然一病不起?小女又為何會發瘋?」
尼赫萊特夫人難掩焦急和悲傷的神色,而在一群職業騙子看來,這就是待宰肥羊的特徵,於是立刻有人出聲說道:「抱歉,夫人,無意冒犯,但從我的經驗來看,這可能是鬼魂作祟」
「胡說,這恐怕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詛咒,來自於尼赫萊特家族的血脈,最早可以追溯到『能爭善戰的尼赫萊特』。」
「對,沒錯,這是一種印第安人的詛咒,我在貴府小姐的身上看到了印第安人的冤魂在嘶吼!」
「你們這群騙子!和詛咒還有鬼魂有什麼關係?明明是尼赫萊特莊園的磁場有問題,這裏的磁場會影響人的精神,導致腦電波紊亂,我們必須得相信科學!」
「科學個屁!你難道沒看見剛才尼赫萊特小姐爆發出了多大的力氣嗎?那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該有的力氣嗎?她絕對是被惡鬼附身了!」
「我看也是,而且她這種情況非常危險,鬼魂很有可能操縱着她在府里傷人,夫人,您最好還是快點把她看管起來,然後進行驅魔儀式!」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人贊成有人反對,但最終還是鬼魂和詛咒說佔了絕大多數。
很多人為了表現自己的積極,可以說是唾沫橫飛的開始訴說自己的理念,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駁斥對手的理論上,卻沒有注意到尼赫萊特夫人臉上的神情越來越灰敗。
正說到此時,一個身影在幾個僕人的阻攔之下衝進了餐廳,正在用餐的席勒刀尖一頓,抬頭看向那個闖進來的身影,那是個穿着駝色格紋西裝的中年男人,臉型和尼赫萊特夫人有些像,留了一撮略顯滑稽的八字鬍。
「把這群該死的騙子都趕出去,把他們全都趕走,他們都是一群欺世盜名、骯髒下流、愚蠢無腦的壞種」
中年男人唾沫橫飛的嚷嚷着,尼赫萊特夫人立刻臉色大變站了起來,衝着僕人指着中年男人喊道:「把他帶走,快把他帶走!」
「普洛希先生,普洛希先生!您快點離開這兒吧,快跟我們離開這兒吧,這是夫人的重要宴會,您不能」
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一把掙脫開了男僕壓制,衝着尼赫萊特夫人喊道:「妹妹,你知道那不是鬼魂,你知道那不是鬼魂!」
普洛西先生還是被帶走了,尼赫萊特夫人注視着他被架走的背影,臉色莫名,過了一會兒才轉頭回來,低頭看着餐具說:「他是我的瘋哥哥,從我的娘家敗落以來一直借住在這裏,他有很嚴重的精神問題,隔三差五就會胡鬧一回,他真是越來越瘋了,大家不必介意。」
一個頭髮花白的牧師樣子的老人站了起來說:「夫人,貴府子女的情況實在有些不對勁,雖然略顯匆忙和冒昧,但我們最好還是先準備一次簡單的驅魔儀式。」
「您好,先生,請問您」
「我來自於特拉普區的教會,現在是一座鄉村教廷的主教,如果您信得過我的話,我現在就去準備聖水和十字架。」
尼赫萊特夫人剛要開口,老人就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說:「請不必介懷,夫人,我正在為區裏的孤兒院籌措善款,孤兒院裏有很多被父母誤以為惡魔附身的孩子,我對此頗有經驗,請讓我試試。」
尼赫萊特夫人立刻拿手裏的手帕擦了擦眼角,說:「感謝上帝,一定是上帝將您送來我的身邊,如果我的子女得到解救,我和我的丈夫會在下半年親自前往您所在的教廷表達感謝。」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出聲反駁搶佔先機,這位老人可是持證神父,縱使心有不甘,也不敢越過他去搶風頭。
再說眾人對於所謂的惡魔附身也有些心裏打鼓,那位小姐在花園當中的表現實在有點太嚇人了,沒有惡魔還好,萬一真有惡魔,那豈不是得把自己撕成碎片?所以讓別人去探探路也是好的。
就這樣,接下來的宴會賓主盡歡,尼赫萊特夫人的視線幾次落在兩個蝙蝠俠和席勒的身上,但她都沒有開口,而這幾個奇裝異服的怪人卻在此時表現的格外沉默,就好像對於惡靈附身根本不感興趣一樣。
直到宴會接近尾聲,已經是中午12點多了,大名鼎鼎的尼赫萊特先生和另一個高大的男人一起回到了莊園。
他一走進餐廳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沒有人再去看坐在主位的尼赫萊特夫人,而是紛紛走上前和尼赫萊特先生寒暄。
尼赫萊特先生的身材有些矮小,也相對比較瘦弱,戴着一副圓框眼鏡,看上去就是個親和的商人形象。
但他同樣也是一身黑外套,褲子、帽子、領結全是啞光的黑色,只有內襯毛衣是白色,還是沒有任何花紋的純白,整個人和餐廳中沉重肅穆的氛圍完美的融為一體。
可他還不算最誇張的,他身後的那名被稱為漢考克先生的人才是真正行走的黑色雕塑,他從頭到腳都是黑色,不管是襯衣、外套還是靴子,全都裹得緊緊的,帽檐之下一張極為嚴肅的臉,陰沉的目光像掃描光線一樣,不斷在每個人身上來回巡視。
終於漢考克還是看到了坐在餐桌旁並未急着起身的席勒一行人,席勒眼睜睜的看着他,眉毛擰緊在了一起,眉頭深深的紋路交疊向縱橫的溝壑,眼神中滿是輕蔑和不滿。
而在娜塔莎從椅子上站起來並轉過來的一瞬間,漢考克的眼神呆滯了一下,但並沒有第一時間挪開,娜塔莎的嘴角立刻揚起了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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