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如此,但是今天的主題是梁家,巫蠱案只能暫時先放一放。以劉鎩目前的狀態來看,他已經全然看淡,完全不在意說什麼了。甚至許可能感到他有一種傾吐的欲望。
秘密太多的人,大概都有這樣的感受。一旦制約被打開,真叫一個一吐為快。
劉鎩就這樣在「產銷」渠道上先後結識了關帝廟人馬,繼而又搭上了韓喬姐的線。
「說起來,貧道當初亦未想過將來會做如此大事,與他們結交,亦是些好處而已。」
江湖好漢,講究得是到處有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劉鎩這樣披着官皮的錦衣衛官校,他們自然是樂於花幾個小錢來敷衍的。
「難怪當初辦案之時,只覺得這木石道人大有手眼通天之感,原來這關係網絡你早就做好了。」許可不失時機的恭維了他幾句,「果然是心思縝密。」
「哪裏,哪裏。」劉鎩面露得意之色,「沒有金剛鑽,豈敢攬瓷器活。」
「我聽說梁存厚梳攏了月婉,你是從這條線上結識梁的?」
「哪裏,」劉鎩搖頭,「我算哪牌名上的人物。縱然九千歲權傾朝野,東廠錦衣衛最風光的時候,世家縉紳照樣瞧不上咱們這號人。更別說還是從風月場所上認識的了。」
梁存厚此人是世家公子,梳攏個名妓雖說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但是他這樣的人對身邊「下人」都是不假辭色的。劉鎩若是通過月婉的關係結識的梁存厚,那麼他在對方心底里的地位也就是個「下人」了。但是根據掌握的情報看,梁存厚對木石道人是非常看重的。
「這麼說,還是靠着王業浩的關係嘍?」
「沒有王老爺的引薦,我只是個清客;有了王老爺的引薦,我就是個受尊重的清客。並無太大不同。真正讓他對貧道另眼相看的,是貧道為他舉薦得用之人。」
「哦,不知是什麼人物,居然能讓梁公子如此高看?」
劉鎩稍露猶豫之色,許可卻已經大致猜了出來:「我猜,大約是梁公子的武班底吧。」
劉鎩有些吃驚,顯然沒有意識到元老院已經掌握到了這些情報。
「鐵梁寺會議的時候,他也在現場,是不是叫雲霆的?」
「是了,當初會議的時候,你們派了細作進去」劉鎩道,「周先生說過,論及諜報細作,天下沒人比你們更厲害。」
「過獎了。」許可道,「你那位周先生本事也大得很。」
「不錯,就是此人。」
有關雲霆的情報,早就上了政治保衛局的案頭。但是,元老院對此人所知甚少。只大概知道他是梁存厚的武班底。掌控着不少人馬。
「就說說這位雲霆吧。」許可道,「我們對他頗有興趣。」
「雲霆本是他的化名,原名叫什麼他諱莫如深。不過聽人說過,他姓吳,是潮汕人。當過驛卒。年輕的時候嗜好賭博傾家蕩產,淪為乞丐,到處雲遊乞討,足跡遍佈粵、閔、江、浙一帶。此人身強力壯,高大魁梧,江湖人稱『鐵丐』。」
「鐵丐?」許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但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只好繼續聽他說下去。
「他雖然不是本地人,又是乞丐。可是讀過書,胸中頗有溝壑。雖然即是外鄉人,又是孤身一個,卻當了花山賊的二當家。」
花山賊是盤踞在當時番禹縣南海兩縣北部交界山區的一股匪盜。此地位於省城之北,自古以來就是南北交通咽喉之地,北面群山險峻,南面一片平疇。不到一日路程即刻抵達廣州府城。若立於高百丈群山之上,登高俯瞰,來往於府城與清遠、從化之間的車馬船舶,歷歷在目。
既是交通要道,必有匪盜盤踞,收取「買路錢」。自元朝起便有山賊憑險四出摽掠。萬曆初,楊彥明盤踞此地為匪始,打家劫舍遠達增城一帶。到了明末這裏更加混亂。崇禎二年有山賊鍾國讓流劫五縣。官兵屢次進剿,都是旋剿旋起,屢次剿不盡。
大陸攻略開始後不久,伏波軍佔領廣州。這個距離府城不過一日路程的匪巢自然受到了伏波軍的「重點關注」,很快便遭到了重兵圍剿。廣東大區警備司令兼國民軍廣東大區總隊長北煒親自指揮以國民軍廣東總隊的第一機動隊、朝鮮隊和偵察總局特偵小隊為核心,另動員五個國民軍中隊,共計六千餘人對這一帶進行了圍剿。
消滅梯面的土匪之後,北煒與劉翔等人計議此地按照清代規制設立花縣縣治尚無條件,但是駐軍卻是必不可少。畢竟這裏是廣州的北大門,距離廣州不過一日的行程。不但是商旅通行的要道,也是聯勤輸送物資供應連陽登第的重要交通線路。故而繼續蕭規曹隨,在當地的水西、蘇峒、白坭三地各駐紮一個中隊的國民軍。保持對當地的壓制態勢。
這些情況許可當然都知道,所以當他聽說雲霆成了花山賊的二當家的時候頗為疑惑,問道:
「花山賊?不是已經被伏波軍剿滅了麼?」
劉鎩「嗤」的一笑,道:「你說剿滅便剿滅麼?大明剿滅花山賊多少次了,還不是旋滅旋起?莫非你以為花山賊都聚集在山寨里麼?」
許可點頭道:「是了,多是山區的匪戶。」
「正是。」劉鎩道,「不論是大明還是你們,難不成把當地的百姓都殺光麼?縱然如此果決,惠州、清遠、從化等地,照樣源源不斷有人願意到當地為匪」
「只要當地還是交通要道。」
劉鎩笑道:「大明治理不了的地方,你們用了髨槍髨炮一樣治理不了。洪武爺,成祖大明曆朝多少有為聖人,能臣良將,尚且治不了花山賊,你們也一樣。」
「治不治的了,日後自然見分曉。」許可微微一笑,「不說這個,他成了二當家,你又是如何與他相識的?」
「他當初在浙江行乞的時候與我結識的。也算是惺惺相惜。」劉鎩嘆道,「我平生不輕易讚許人,這雲霆雖出身卑微,卻有雄才大略,風雲際會,出將入相亦非難事。」
這番讚譽讓許可重視起來了。劉鎩此人言談中凡是涉及的人物,鮮有譽美之詞。這番言論卻是出乎預料,再加上前面他說的話,這梁存厚對此人亦很重視。
以劉、梁二人的見識,這雲二當家絕非等閒之輩。
「花山賊如今還有多少人?」
「到底多少人,貧道亦不知曉。不過這雲二當家說過,不會少於三千人。」
「三千人,你好大的口氣啊。」許可不敢置信,「這要多少糧餉?」
「官兵打仗才要糧餉,花山賊都是賊了,還要什麼糧餉?」劉鎩一曬,「一路往南,只管擄掠便是。」
許可心想,若真是乘勢起事,三個中隊的國民軍還真不見得能鎮壓住三千人的隊伍。而且花縣距離廣州城堪稱近在咫尺。廣州周邊也無多少主力:伏波軍都在前線,國民軍主力則忙於各縣的掃蕩清剿。僅有的一些駐軍都是招降不久的明軍改編的國民軍,戰鬥力堪憂。要說靠得住的武裝,只有黃浦港和香港基地的海軍部隊。
根據他們掌握的情報,眼前這個木石道人還在廣州周邊各縣拉攏了許多會道門組織,一旦花山賊下山,這些會道門必然群起而響應,結果可想而知。
大陸攻略初期,熊文燦縱兵為匪,搞得遍地烽火的慘狀許可還記憶猶新。若是再來這麼一遍,土匪雖然不見得能攻克廣州城,這麼一鬧騰,也足以把廣州周邊打個稀巴爛,搗毀剛剛建立起來的社會秩序,殺死許多「積極分子」和北上支隊的幹部。
「這樣玉石俱焚的計劃,梁公子也會接受,豈非怪哉?還有你這鐵丐,莫非覺得靠着三千花山賊就能打下廣州,大明給他封官進爵?」
「梁公子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至於雲霆,他可沒打算打下廣州。不過,沿途劫掠大約亦能收穫豐厚了。到時再退回山里便是。」劉鎩道,「他說過:若是擺開陣勢交戰不論官兵還是花山賊都是必敗。但若避其鋒芒,只是燒殺劫掠足以讓髨賊傷筋動骨。只要廣州周圍不能平靖,時間久了髨賊自然待不下去。」劉鎩道,「這一點,他倒是和周先生不謀而合,要得就是一個『亂』字!」
「沒想到這梁存厚居然如此歹毒,想出這樣的絕戶計來。」
「非如此如何能撼動你們?」
許可的心中驀然起了一種緊迫感。因為廣州方面針對梁存厚勢力的調查一直沒有有效的進展,而從劉鎩目前透露出的消息看,這場暴動的規模大,目標明確。一旦發動起來,勢必將對珠三角地區造成嚴重的破壞。
幸好,這關鍵性人物劉鎩已經落入了他們之手。其他不說,光是作為指證梁存厚的證人他就有莫大的用處。
「這雲霆現在何處?」
「他與貧道,亦是單線聯繫,通過一個叫做喬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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