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時期,人們對國家並沒有很強烈的歸屬感,魏國對於范雎來說或許只算得上出生之地,還無法上升到「祖國」的概念。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能夠解釋,被魏國一些權臣陷害之後他為何能夠坦然地離開魏國,轉而投向和自己的國家世代為敵的秦國了。由此可以發現,當時的周王室雖然名存實亡,但經過夏、商、周以來的發展,華夏之人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所以,戰國時期的一些縱橫家以及一些有抱負的人能夠坦然在各個諸侯國之間穿梭往來,尋求施展抱負的最好平台。從一個魏國人變成一個魏國的敵人,進而變成秦人,並一步步實現把所有的魏人、楚人、趙人、宋人、齊人、燕人、韓人都變成秦人的目標。范雎以其縱橫天下的勇氣,雄霸江湖的雄心,在成就秦國的同時,也成就了他自己。
這一切,都源於秦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王稽的到來,也歸功於其生死之交和結髮妻子不計一切的輔助。所以成大事者,不僅需要自助,也需要他助。
鄭安平和范雎扮作奴僕,在夜色的掩護下,星夜來到公館,拜見秦國使者王稽。王稽見這個人竟然來得如此神秘,遂心中好奇。知道他甘心愿意冒險前來,定然有不凡之處,於是,他很熱情地請范雎坐下來,鄭安平功成身退,回到了住所。王稽命人端來酒菜,和范雎促膝暢談天下大勢。范雎指點江山,如在目前,三言兩語之間,便將戰國的形勢分析得一清二楚。他還針對秦國的未來發展做了一番簡要的籌謀。王稽雖然才智不及范雎,卻也是個識得賢才之人。范雎正是秦國需要的人才,只要將他引薦到秦王座下,必將受到重用。如此一來,秦王自會對其獎賞,范雎也會對其感恩戴德,而秦國也會更加強盛。於是,王稽當即和范雎約定道:「先生大才,王某佩服不已。我即將離開魏國,先生如果有意投效秦國,可在魏國京郊三亭崗之南等候,到時與我一起前往秦國,屆時我必定向大王舉薦先生之才能。」
范雎本有心向明月,奈何魏國這輪明月竟然對其不屑一顧,還屢次侮辱他。他這一去,對魏國恐怕是禍不是福。
在完成了出使魏國的一切事務之後,王稽便準備回返秦國。然而,他並沒有通知范雎等人具體去秦國的時間。因為范雎雖有滿腹才華,能不能為秦國所用,還需進一步考察。而這等待的過程,就是對范雎的最後一道考察。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重境界。第一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第二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沒有登高望遠,就無以確定有價值的探索目標;沒有對目標的迫切願望和自信,就難以面對征程的漫長和艱辛;沒有千百度的上下求索,就不會有瞬間的頓悟。范雎能夠成功,就在於他對於天下局勢的洞若觀火,也在於他對於建功立業的殷切渴望,更在於他對於一展才華的恆心和勇氣。
得到王稽許諾的范雎回到住所後,立即作了兩手安排。一邊讓鄭安平找可靠的人到秦國使者王稽的公館外守候,一旦他出發,便迅速來告知;另一邊,則火速收拾行囊和鄭安平到指定地點等候王稽。鄭安平對此很是奇怪,他認為大可以等王稽派人來通知他們。這時范雎向他解釋,這是王稽在考驗他們的恆心和決心。不再多言,鄭安平和范雎一起到達魏國京郊三亭崗之南。
一連數日過去,王稽卻沒有任何動作。正當鄭安平焦慮不安時,派出去的人前來告訴他:王稽來了。等到王稽的車乘到來,范雎和鄭安平立即走出。王稽見狀,大喜,本以為他們不會來了,今日一見,疑慮頓消。遂將這二人迎上車架,向西邊的秦國絕塵而去。
其實,對於前往秦國後是投效秦王還是宣太后,范雎做了一番很認真的計較。不過當時並沒有下定結論。當時的秦國,秦王並沒有多少的實際權力,真正掌權的是宣太后和魏冉,此二人把持着秦國的政治、軍事大權,而秦昭襄王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君王。
但如果不出意外,秦昭襄王早晚會獲得實權,因為他才是秦國的正統,無論宣太后如何留戀政治,終歸有一天會駕鶴西去。
所以范雎內心實則偏向秦王。在去秦國的路途之中,一件事情的發生,讓范雎下定了結束宣太后、魏冉統治,追隨秦昭襄王的決心。
馬不停蹄地連日跋涉後,王稽一行進入了秦國的邊境。這天,他們驅車行至秦國湖縣,忽然遠遠望見前方塵土飛揚,一隊車騎急馳而來。看這架勢,定然是個達官貴人,而且身份還非同一般。因為秦國的法律對於等級制度有嚴格規定。就連王稽這樣的使者,在秦國境內也不可以隨意地奔馳快馬。
范雎素以心思縝密著稱,看到前方疾馳的馬車後急忙向王稽打聽道:「來的人是誰呢?看着車乘的華麗和步伐的囂張,明顯不是一般人。」
王稽聽完范雎此言,不禁心生敬佩。不過這一路走來,整日聽范雎高談闊論,越來越察覺范雎的確有滿腹才華,更有堅忍不拔之志。成大事之日,不久矣。於是,他便若有所思地回答道:「這是當朝丞相穰侯魏冉,他是宣太后的兄弟也是秦國大王的舅父。看這架勢,像是向東而去,幫助大王巡察函谷關周邊的縣邑。」
要想在戰事紛爭的列國有一番作為,就不可閉門造車,有抱負的人時刻關注着一國之勢和天下大勢。即使如鬼谷子一樣的隱士,如孔子一般的教書先生,也都對時局洞若觀火,因此他們才能每每語出驚人,教出有才能和雄心壯志的學生。
所以范雎讀書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對天下大勢進行系統的學習、了解和分析。他知道眼前的穰侯魏冉是何種身份,也知道當今的秦國朝政正把持在魏冉和宣太后手中。魏冉專國用事,是秦國頭號權臣,與宣太后的另外幾個兄弟涇陽君、華陽君、高陵君四人並稱「四貴」。
魏冉為了彰顯自己的權力和制衡秦昭襄王,每年都要帶着大隊車馬週遊整個秦國。巡察官吏,對他們恩威並施;省視城池,百姓對其諱莫如深;校閱車馬,軍隊對其敬若神明;揚威作福,秦王也只能望洋興嘆。魏冉的權位已經登峰造極,在秦國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從來都沒有功高震主的擔憂,所以許多人都想攀附他,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
秦昭襄王雖然不滿卻也拿他毫無辦法,一方面是為了穩定秦國的政局,免得禍起蕭牆;另一方面是因為顧及宣太后,秦昭襄王能夠坐穩王位都是拜宣太后所賜,如今宣太后位高權重,昭王對她既感激又畏懼。魏冉乃宣太后之弟,因而看到魏冉如此無法無天,在秦國代行君王大事,也只好聽之任之。
范雎雖然對於秦國的局勢很清楚,但是此處人多嘴雜,他自然不會將心中所想悉數告知王稽。而且,他沒有見過魏冉,俗話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為了檢驗一下這魏冉的態度,他決定暗自參看一番。於是,范雎忙對王稽說道:「我早就聽說過穰侯在秦國的大名,他依靠是宣太后的弟弟、秦昭襄王的舅父,在秦國一手遮天、專權弄國,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容人之量,只知道妒賢嫉能,厭惡招納諸侯賓客(這句話其實也是范雎隨意杜撰的,當時名震六國的白起就是魏冉舉薦的,可見只要有才能,他也會欣然招為己用);我覺得還是不要與他會面的好,以免受到他的侮辱。為今之計,我只能藏匿於車廂之中,靜待一切變化,再依據事情的發展而行事。」王稽懂得范雎的心思,而且嚴格說來,王稽也沒有受到魏冉的重用,早已經心向秦王,所以他遵從了范雎的意思。
沒有多久,穰侯一行便趕到了王稽這邊,王稽自然下車迎拜。魏冉見是朝廷官員,並不吃驚,便下車與之相見。這是秦國法律的規定,外出大臣如果在路上相遇,不管職位高低都需要彼此問一下其簡要的情況。於是,魏冉例行公事地和王稽先寒暄一番,進而來到王稽車前,問道:「關東六國的情況怎樣?諸侯之間是否穩定,有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呢?」王稽見魏冉問話,遂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向魏冉鞠躬致敬,繼而回答道:「東方六國知道秦國的強大,對於秦王十分忌憚,對於侯爺也是敬若神明,自然不敢有絲毫異動。」魏冉雖然權傾朝野,卻並不是自大的人,對於王稽的馬屁不屑置之。
穰侯魏冉眼觀王稽有些言辭閃爍,他接着問道:「王稽,你是否也是那般沒有見識的人,把其他諸侯國家的能人異士帶到了秦國?這些人實屬無益之人,而且心思複雜,難以收為己用,與其讓他們來擾亂朝綱,不如直接棄而不用。如果遇到了真正的有才之士,他們不甘心歸附我秦國,就直接殺掉。」王稽連稱:「沒有穰侯的指示,下官怎麼敢擅自做主呢?」
因為王稽過去並無不妥之舉,所以魏冉對他的話並沒有懷疑,眼下東方諸郡還要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魏冉便不再久久盤查,遂率眾東去。
但是魏冉的一席話卻讓范雎對其徹底失望,認為魏冉不會重用自己。一語興邦,一言失國,魏冉就這樣錯過了范雎,似乎也註定了他日後的失敗。
魏冉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終於消失不見,直到這時,范雎才從車廂裏面走了出來。不禁心生「劫後餘生」的感觸。他幾乎不記得,這一路走來,已經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過,也不知道未來還要多少危險在等待着他。但是他知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唯有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才能夠實現他最終的政治理想。
經過此事,王稽對范雎更加佩服,不禁在心中感嘆,張祿先生果然有神鬼莫測之能,連魏冉會來找麻煩也看得出來。正當思索之際,范雎突然說道:「據我先前的觀察可知,魏冉這個人生性多疑且遲疑不決,剛才他其實已經懷疑車廂有人隱藏。只是礙於形勢而沒有搜查。見我等如此行色匆匆,且剛才對他的問話也多敷衍,事後必然悔悟。他知曉這車中一定有問題,很有可能會調轉車頭再來追擊馬車。到時如果我在車上,就有理說不清了。」
於是,范雎提議,自己下車從小路步行,讓王稽等人駕着車馬,引開魏冉的人馬。
果如范雎所料,王稽車馬才行十餘里,身後馬鈴聲便不斷地響了起來。二十餘騎從東飛馳而來,聲稱奉丞相之命前來搜查。王稽推脫一番,最後只得假意勉強地答應了他們。可惜,此刻的范雎早就不知所蹤,他們遍索車中,也沒有見到任何可疑之人,只能向王稽作揖一番,繼而策馬離去。驚魂未定的王稽暗自嘆道:「張祿先生真是不世奇才,有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才能,非我輩所能及也。」於是催車繼續向國都咸陽前行,他幾乎可以斷定,張祿定然有辦法可以找到他。果然,到了半路,王稽便遇上了張祿,遂邀其登車一同前行。
經過一波三折的曲折經歷,范雎終於到達他夢寐以求的地方——咸陽。然而,他還需要面對最後一場測試——秦王的「面試」。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