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一切都變了。
幾十年前,大明的尋常百姓對於遼東的戰事,壓根就不關心,對於他們來說,遼東,那不過只是遠在天邊的事情。與他們何干?
當然有干係,所謂的「干係」,其實也就是增的「遼餉」,也就是苛捐雜稅。
僅此而已。
但是乾聖二十一年秋,當報紙上用長篇的新聞報道着奧斯曼的暴行,書寫着使節不屈的英姿時,人們被感動着,同樣也被憤怒籠罩着。
似乎在一夜之間,大明的百姓無不是變成了那種「慷慨陳詞為國死」的義士了,在大明的各個城市,從南到北。在街頭,那些五行六業的人,他們中有學生、有商人、有普通市民,有軍戶、也有農民,他們匯集在街頭的廣告柱旁邊,他們盯着上面書本大小的號外,那怕上面的奧斯曼以及其君主那一串長的名字讀起來很是饒口。可是朗讀者仍然用明確無誤的發音大聲地讀着:
「……天地為鑑,我們不是為了領土的擴張和軍功的虛榮,而是為了保衛天朝,保衛我們每一個大明子民的尊嚴和安全而拿起武器的,我們是在為正義的事業而鬥爭……」
號外上的文字很直白,甚至就是白話,直接了當的告訴所有人對奧斯曼的戰爭不是為了領土,不是為了軍功,而是為了尊嚴,為了安全,為了正義,為了……
總之,一句話,這是正義的事業。
而在大明的各個角落,到處都是戰爭爆發的跡象軍隊在集結……特別是在各個衛所,在那些軍人和家人告別的場景更是觸目驚心:那些年青的後備役士兵,他們穿着軍裝在熙熙攘攘的衛所的小廣場上,在歡快的鼓樂聲中跳着舞,他們塵土飛揚的廣場上,放肆的歡呼着着,放聲喊着什麼,那些穿着軍裝的人們,無不是顯得極為亢奮,而親人們則給他們掛着護身符,有些年青的女人會抱着他們哭泣。
在火車站,一輛同樣滿載着後備役兵的火車駛過的時候,兩輛火車相遇的瞬間,頓時爆發出狂熱的呼喊聲。
「忠烈祠見!」
這種發狂的,甚至帶着不祥的祝福聲在兩列車之間傳開了,這些成長於乾聖年間,沒有經歷過戰亂與饑荒,在父輩的榮耀中,在「命之所在,事君以忠」的誓言中成長起來的年青人來說,這一刻,這樣的誓言,是這些軍戶子弟們唯一的想法。
他們想像他們的父輩那樣。在戰爭中獲得屬於他們的軍功,獲得個人的榮耀,讓他們不僅僅只是活在父輩的榮耀之下。
如果真的要面對死亡的話,他們心甘情願去面對這一切,畢竟,他們是軍家子弟,死亡本身就是他們所需要面對的,甚至在他們過去20年所接受的教育之中,他們固執的相信死亡甚至是一種個人榮耀。
是的,在過去的20年裏,這些軍戶子弟他們是在衛所的學校里成長起來的,甚至於就連他們的教材也有別於普通的教材,而是兵部精心編制的教材。在那些教材之中向他們灌輸的正是軍人的忠誠,責任,義務以及榮耀,甚至於還灌輸了春秋時期士的理念,「命之所在,事君以忠」這樣的信念早就刻到了他們的骨子裏,讓他們甘願為皇帝陛下和國家獻出自己的生命。
乾聖二十一年秋,這個秋天整個國家都是沸騰的。
軍戶與衛所,是大明的傳統。雖然到天啟、崇禎,衛所與軍戶早就衰敗不堪使用,但在乾聖初年為犒賞軍功,乾聖皇爺重建衛所,非但分賞給軍戶「軍田」,而且給其宅地供其建宅。
軍戶聚居於衛所周圍,軍田散佈周邊,在江南很容易認出軍戶與民戶的區別,軍戶宅院都是四座房屋圍合的「四合院」,與江南民宅大相徑庭。
這一天,穎州衛的氣氛與往日顯得有些不同,軍人們而從小巷緩步走過,隱隱從兩旁院落里傳來女人們的壓抑的哭泣聲,不時有全副武裝的軍人從院子裏出來,女人們就那麼依在院門旁上看着離開家門的男人。
雖然要打仗了,但是那個什麼奧斯曼距離大明還遠着很,部隊一時半會的不會馬上到戰場去,可這些軍眷們生活在衛所村,再怎麼說也懂得一些常識打仗是要死人的!而她們的丈夫、兒子就在最瀕臨死亡線的地方。
要是面帶歡笑,大聲鼓勵丈夫、兒子去死,這樣的女人不是瘋子、就是神經病,要不然就是心裏有其他男人……
當穎州衛的接到徵召令的五百名官兵背負行囊,荷槍實彈的在街道上朝着火車站行進時,街道上總會爆發出一陣陣歡呼聲,無數人的眼睛投到他們身上,無數手臂向着軍人揮舞。
「好樣的!」
「加油啊!殺光突厥雜種……」
……
在軍人們整齊的腳步聲以及節奏鮮明的軍鼓聲中,人們不斷的向着他們高喊着,人們聚集在街道兩側,不時有百姓端來酒水為官兵們踐行,這使得軍人們走的比平常慢多了。
原本,只需要半個小時就能抵達的車站,足足用了一個半小時。穎州火車站是南京至開封鐵路上的一個站點,也是大明最早投入使用車站。
今天,不大的車站站台上,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一眼望去人頭涌涌絕大多數都是穿着紅色軍裝的軍人。平常除非是衛所會操的時候,否則,絕不會看到這麼多的軍人匯集到一起。
在軍人人周圍,擠站站這些軍人的家屬,有年過花甲的老人,他們無一例外的都穿着軍裝,這些曾經歷過戰爭的老一代軍人已經退出了現役,現在輪到他們的兒子了,也有年輕俊俏的媳婦,還有也有幼稚可愛的孩童,父親神情複雜的看着兒子,妻子的目中含着淚,不懂事的孩子在父親身邊嬉笑着。
「你放心,等到明年這個時候,我們肯定能回來。」
張大明看着滿面憂色的妻子說道。
「嗯,嗯,我知道了,你一定要小心點,一定要當心啊,這戰場上刀槍無眼,你一定得小心。」
妻子緊張的叮囑着,作為軍戶的妻子,她應該有這樣的覺悟,但是誰能想到戰爭會說來就來呢?
「這是娘到寺里給你求的護身符,一定要戴好……」
「我知道」
笑着把護身符放到上衣口袋裏,然後將口袋扣好,張大明妻子笑道:
「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往後家裏就靠你了。」
見女人要哭,張大明又勸了兩句,然後才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父親,父親一言不發的站在那,沒有任何猶豫,他跪在地上磕頭道。
「爹,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往後您老保重。」
張虎盯着兒子,想要伸手再摸摸兒子的他,手剛伸出去,就強忍着這個念頭說道。
「去吧,好好報效皇爺!」
「兒去了!」
在丈夫離開時,抱着孩子的女人只能呆站在原地,看到他背着行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一直忍着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就這樣,女人痴痴望了好久,火車汽笛長鳴的傳到耳中,轟隆轟隆的聲音由慢變快,火車就這這樣消失在遠方,送行的家眷們出來了,黯然回過身的女人們,無不是失魂落魄地朝家走着……
這一天,成千上萬的軍人走出了他們所在的衛所,乘火車、船舶,從全國各地,朝集結地集結。為了這場戰爭,大明動員了三十萬大軍,這是有史以為最龐大的一支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