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吳曠最後的話語落下,眾人全都陷入了沉默,各自不知思索着什麼。
在一片沉默之中,這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大日的初光沿着幽暗的天際線一點點綻放開來,夜晚的清冷與死寂開始被迅速驅散。
朱家一行人也終於來到了醉夢樓旁的小碼頭。
而在碼頭上,一襲艷裝的花魁花影似乎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看見花影,劉季不由得問了一句:
「大哥,你已經通知花影姑娘了?」
朱家頂着『哀』面,語氣嚴肅的搖了搖頭道,「沒有。」
「啊?」劉季驚訝道。
沒通知花影,她怎麼會提前在這裏等着?
就算她得到了四季鎮大敗消息,也不可能篤定朱家會從水路返回醉夢樓啊
朱家輕嘆一聲,「看來醉夢樓也發生了一些變故」
很快,船隻靠岸,花影立刻上前迎接眾人,微微欠身一禮。
朱家直言問道,「樓里有情況?」
花影點了點頭,臉色稍顯難看的說道,「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等堂主你很久了。」
朱家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紛紛陷入沉默,各自思索着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但不管對方是誰,現在去見一面就知道了。
就算來者不善,人家既然登門了,他們也不可能連見都不見。
片刻之後,醉夢樓內的一間客室內。
朱家,劉季,勝七,以及那位不速之客——農家大小姐田言,四人列席落座,各據一方。
面對情緒都不怎麼穩定的朱家等人,田言提出了自己此來的目的。
和之前找墨家的人一樣,她是來爭取朱家的支持,支持她當上新任俠魁。
一向沉穩的朱家聽到這話,當即露出『怒』面,一把甩掉手裏的酒杯,怒喝道:
「呵!你要我支持伱當俠魁?!」
朱家的憤怒,一半是在表達自己不願合作的堅決態度,一方面是因為真的生氣。
曲殤才剛死在你手裏,你讓我支持你當俠魁?
說實話,朱家覺得自己沒有一上來就招呼人對田言動手,已經是很克制了。
她竟然還敢挑釁自己!
面對怒不可遏的朱家,已經同樣一臉不善的劉季和勝七,田言沉穩的安撫道:
「朱家堂主,曲殤前輩的死非我所願,我只希望農家亂局能夠儘早結束。」
曲殤不死,朱家永遠都有極限翻盤的可能,這場內戰勢必會曠日持久。
這是田言的表面原因。
而實際原因,是她確實沒辦法搞定曲殤。
這幾乎是她唯一確保能解決曲殤的機會——甚至這一次都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如果曲殤堅持不喝酒,司徒萬里的臨陣倒戈能造成影響就會被壓到最低。
不過這已經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了,沒有其他選擇。
「哼!」對于田言冠冕堂皇的說辭,朱家也是一個字都不信,冷哼一聲道,「曲殤戰死,神農堂戰力大損,你難道不是樂見其成?」
田言並不去爭辯自己對曲殤的死究竟是什麼想法,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之前,我、蚩尤堂、共工堂,以及魁隗堂舉行了一場炎帝訣,而表決的內容就是是否讓阿賜去追殺各位。」
「我投下了反對票——我一直在反對,否則也不會用炎帝訣來決定。」
「炎帝訣」朱家略有深意的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
劉季直接就是一聲輕蔑的冷笑,譏諷道:
「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
四堂表決,只有你否決,那這一票又有什麼意義呢?
誰知道是你真這麼想,還是在作秀呢?
田言忽略掉劉季的嘲諷,看着朱家認真的說道:
「所以,朱家堂主應該明白,若是被我以外的人當上俠魁,神農堂將會面臨怎樣的命運吧?」
面對着田言既是警醒,也是威脅的話語,朱家暫時陷入了沉默了。
反而是劉季攥緊了拳頭,強自壓抑着怒火,語氣顫抖的回道:
「曲殤老哥的仇不能不報!」
「到了這個地步」
啪!
劉季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喝道,「就拼個你死我活吧!」
面對劉季的狠話,田言含笑點明了一個事實:
「以神農堂現在的實力,以及諸位的狀態,恐怕不僅沒有繼續爭奪俠魁的能力,哪怕是想要玉石俱焚都很難辦到。」
朱家此時沉聲反問道,「我們似乎也不是非走這兩條路不可吧?」
田言輕輕的站起身,點了點頭,「沒錯,朱家堂主可以選擇帶着神農堂直接退出農家,遠離這場紛爭。」
「這也是一條路。」
「但農家源遠流長的傳承,也會就此分崩離析。」
「更不要說,即使退出農家,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劉季一拍桌子也跟着站起來,語氣不善的冷笑道,「呦呵,退出農家都不行?」
田言看着朱家,言辭誠懇的說道,「朱家堂主,田言之前雖然多有得罪,但絕不願和您斗至魚死網破。」
「一切的過錯皆在於我,在此向您致歉。」
田言重新跪坐下來,朝着朱家深深一拜,以示歉意。
對於她的所作所為,劉季只是不屑一笑,勝七冷眼旁觀,不知心中如何琢磨。
暗處,吳曠躲藏着,全程旁聽這場會面。
而朱家本人,隔着面具緊盯着眼前這個自幼體弱的後輩,久久沒有作聲。
沒有得到回應的田言挺起身,毫不在意的繼續說道:
「一旦田言當上俠魁,便會下令停止所有鬥爭,並且厚葬曲殤前輩,以及所有犧牲的農家弟子們。」
朱家開口了,言語中隱隱透露着疲憊,「你勸得了我,勸得了田虎嗎?」
「在此之前,我已經拜訪過墨家、道家人宗,以及鬼谷縱橫。」
最後四個字一出,朱家等人臉色皆是一變(朱家是面具),顯然對這一點很是震驚。
墨家和道家尚且可以接受,鬼谷縱橫那兩位可不是好忽悠的。
自春秋以降數百年來,嘴皮子最好的人幾乎都出自他們那個門派,從來只有他們忽悠別人,沒有別人忽悠他們。
田言竟然能說動那兩位她是怎麼做到的?
「他們皆已表達了支持的意願。」
田言的後半句話就沒人在意了。
朱家他們猜也猜到她肯定是得到了支持,否則就不會提這一茬。
「田言會盡力達成各方的要求。」田言繼續說道,「同時,也有一個不能動搖的條件。」
「什麼條件?」朱家語氣冰冷的追問道。
田言回答道,「復仇是嗜殺的源頭,六堂如今的矛盾激化,一切都源自於烈山堂的血案,最終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田言會放棄追究烈山堂血案的兇手,同時,希望朱家堂主承諾,放棄仇恨,原諒司徒萬里堂主,不對四岳堂進行報復打擊。」
這個要求一說出口,本就不願和田言合作的劉季當即上頭了,擼着袖子就想上去動手。
還是朱家沉穩,攔住了劉季。
動手的欲望被按下,劉季也還是開啟了嘴炮,直接一條腿踩在了桌子上,指着田言叫嚷道:
「就算我們支持你,也才二比四,有什麼用?」
「況且,你讓我們放棄復仇,那司徒老兒又豈會放棄?」
「我們不死,他只怕這輩子睡覺都不會安生了!」
仇恨從來都不是單向的。
就算朱家放棄復仇,司徒萬里也未必會相信。
他只會抓住一切機會,徹底摁死朱家和神農堂。
田言不急不徐的回應道,「司徒堂主是一名賭徒而不是賭鬼。」
「賭徒最大的優點就是他們永遠懂得如何下注,來保證自己不輸。」
「一旦實力的天平有所變動,他必會靈活的改變自己的選擇就像這次一樣。」
俠魁的位置,一方面取決於熒惑之石,但根本上,還是取決於誰佔據農家更多的力量。
這一點上,即使得到神農堂支持也只有兩堂力量的田言處於絕對劣勢。
可是她得到了墨家等人的支持,硬實力實際上已經不弱。
做俠魁需要的是更多的支持,但收拾司徒萬里需要的只是更強的力量。
這種情況下,只要田言向他闡明厲害,司徒萬里自然會再度倒戈以求自保。
劉季這個時候看的倒也分明,沒有糾結這一點,只是嘟囔道,「這樣的人真是讓我噁心不過就算加上他,也只是三比三平而已。」
「熒惑之石可在人家手裏呢。」
田言平靜的回應道,「實際上,是四對二。」
「四?」劉季驚疑一聲,「你還得到了哪一堂的支持?」
田言的目光投向全程旁觀不說話的勝七:
「最後一票,來自於勝七前輩。」
「我?」勝七意興闌珊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咸不淡的回道,「我只是個被農家驅逐出去的罪徒,你指望我能做什麼?」
田言含笑回道,「如果勝七前輩真的自認為是罪人,這次就不會回大澤山。」
「當年那出醜聞,是田蜜得到了烈山堂的支持才陰謀陷害了勝七前輩。」
「如今罪魁之一已然離世,還請勝七前輩能夠人死債消,不再追究。」
「現在活着的,只有田蜜了。」
從談話開始情緒一直平穩低沉的勝七終於有些激動,將酒杯往桌上一砸,沉聲問道:
「你打算怎麼做?」
田言語氣轉冷的說道,「田蜜勾結羅網,染指魁隗堂,侵害農家,罪不可赦!」
「我會廢除她的堂主之位,撥亂反正,正本清源。」
「屆時,勝七前輩就可以找回自己真正的名字了,屬於魁隗堂主的名字!」
勝七盯着田言,久久沒有回話。
但以他的性子,沒有一口回絕此事,就已經表明了態度。
田言向旁邊的屏風瞥了一眼——那是吳曠藏身的地方。
「屏風後的那位,應該是諸位的朋友吧?」
見自己的存在被挑明,吳曠也就不再躲藏,手上還拿着證明自己之前金先生身份的寒蟬劍。
田言的目光從劍上掃過,最後落到吳曠的臉上:
「呵,看來要找回自己名字的,不止一個人。」
「四對二,幾位願意支持我嗎?」
另一邊,魁隗堂堂口所在。
典慶終於從田蜜手中得到了他需要的藥物。
當然,他不知道貨對不對板,好在隨行的還有英布這個見過真貨的人。
經過後者的仔細辨認,再三確認後,最終確認藥沒錯。
就是這個!
目的達成的典慶很客氣的對田蜜道了聲謝:
「多謝你的配合。」
此時經過一夜糟心事的田蜜心情可謂降到了冰點,以往的表面功夫再也懶得維持,對於典慶的客氣只是報以冷笑。
她倒也不擔心激怒典慶。
對於人性的把控,她還是有幾分心得的。
這個大塊頭擺明了是比較死心眼的那種,不會計較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只在意自己的根本目的。
你對他的態度好或不好,都不影響他對你的態度。
典慶確實不在意,接着問道,「你之前有說過,對那孩子的病,還有其他手段」
「可以,但我可不會跟着你們上門治病,想要我幫忙,把她帶來魁隗堂吧。」田蜜沒有坦白自己根本沒本事,繼續忽悠典慶。
典慶聽完後,毫不猶豫的轉頭就走了。
強行索要藥物可以,反正他全程旁觀,確認田蜜沒有對藥動手腳。
但是強行把人綁去治病,就不合適了。
哪怕是田蜜這種女人,他也要考慮到對方破罐子破摔的可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英布和季布對於他輕易放過田蜜的行為並無異議。
兩人現在只想趕緊回去救人,至于田蜜,實在無關緊要。
等漣心沒事了,沒了把柄被她捏在手上,想炮製她還不是輕而易舉。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醉夢樓。
此時,朱家幾人正和田言談話。
典慶三人,連帶着看見典慶回來,從暗處現身的梅三娘,一共四人,先碰上了花影。
季布和她關係最近,直接開口問道,「朱家堂主他們」
話說一半,花影舉起手指貼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壓着聲音說道,「堂主他們在上面休息,你們跟我來吧。」
走路過程中,英布忍不住問道,「那丫頭情況怎麼樣?」
「漣衣一直在照顧她,但是她的情況」花影搖着頭略帶傷感的回道。
聽了這話英布越發急迫,還是典慶更沉得住氣。
幾人匆匆趕至漣心修養的房間,漣衣正靠在床榻邊,滿目悲意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臉上仍舊可見淚痕,雙眼也泛着紅腫。
看來自英布他們走後,她沒少哭。
她本來就一直因為身世傷春悲秋,終於和親人重逢卻是這幅局面,心中悲痛自然難以抑制。一筆閣 www.pinbige.com
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巧言善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