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名死囚,殺完一批立刻又被押上來一批,坐在馬車頂上的李節神情木然的看着那一顆顆滾落在地的人頭,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只是每次劊子手的鬼頭刀落下來時,他都感覺脖頸處涼颼颼的,甚至最後他都懷疑自己的頭顱是否還在脖子上?
「表弟你這是怎麼了?」劉義也發現了李節的異常,當即扶住他的手臂問道。
「沒……沒什麼!」李節勉強回答道,甚至還露出一個笑容,只不過他並不知道,這時的他臉色慘白如紙,笑起來更是比哭都難看。
「這都已經砍完了,咱們快下去吧!」劉義也不敢讓李節再看,說着就跳下馬車,然後扶着李節下車,而在下車時他才發現,李節全身軟綿綿的,下車必須要自己扶着,否則非得摔倒不可。
「表弟你感覺怎麼樣,要不要找個大夫?」扶着李節進馬車後,劉義也再次關心的問道。
「不用,可能……可能是吹了點冷風,身體不太舒服。」李節再次強笑一聲為自己解釋道。
「既然你身體不舒服,那咱們就別去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劉義聞言也立刻道。
「也好,不過先讓我緩一緩再回去,也不要告訴母親,免得她擔心!」李節這時也慢慢的冷靜下來,當下深吸了幾口氣道,平復了一下驚悸的心情,慢慢的臉上也恢復了幾分血色。
看到李節的情況好轉,劉義這才放下心來,不過他還是讓人去旁邊的店鋪討了熱水讓李節喝了幾口,這也讓李節感覺好受了一些。
本來李節覺得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對生死應該也看開了,可是當親眼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被砍掉頭顱時,他才忽然發現,自己實在太高看自己了。
其實李節的表現也很正常,那些圍觀的人之所以興致勃勃的觀看砍頭這種殘酷的節目,那是因為他們知道刀子不會砍在自己頭上,如果他們也和李節一樣,知道半年後也將成為刀下之鬼,恐怕他們的表現並不會比李節強多少。
「表弟你剛才到底怎麼了?」劉義看到李節的神色好轉,這時也忍不住再次問道,他也不傻,李節剛才的表現並不像生病,反而更像是嚇的?
李節心情低落之極,聽到劉義的詢問沉默了片刻,最後這才苦笑一聲道:「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也被押送到刑場上,然後被人一刀砍掉腦袋,不知道是不是也會有這麼多人圍觀?」
「表弟你說什麼胡話!」劉義聞言也立刻斥責道,李節的話實在太不吉利了。
「胡話?就算是胡話吧!」李節再次苦笑一聲,這種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別的不說,你祖父好歹也是我大明的第一開國功臣,更是朝廷的第一位宰相,哪怕你們的關係不太好,但只要有這層關係在,也不可能落到上刑場的地步吧?」劉義這時也冷靜下來,耐心的和李節分析道,他還是擔心李節亂想,精神再出現什麼問題。
「宰相又能怎麼樣,表哥你難道忘了胡惟庸嗎?」李節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心裏話,有些事情憋在心裏實在太痛苦了,而劉義則是值得信任的人,說不定他聽後還能給出一些看法,畢竟旁觀者清。
「胡……」劉義聽到胡惟庸的名字也為之氣結,不過很快他就搖頭道,「不一樣,胡惟庸怎麼能和你祖父相比!」
「為何不能相比,論起宰相之權,胡惟庸做宰相時的權力反而更大!」李節再次苦笑道,胡惟庸專權,把宰相的權力發揮到極致,這也引起了皇權與相權的衝突,從而導致了他悲慘的下場。
「就是不一樣!」劉義卻再次堅持,說到這裏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一拍大腿道,「剛巧咱們順路,我帶你去個地方,你一看就知道了!」
劉義說完就對車夫吩咐了幾句,隨即馬車轉向,很快就來到一條寬闊的街道,不過馬車卻在街角停了下來,隨後車窗被劉義打開,劉義向外一指對李節道:「你看那是什麼!」
李節扭頭看去,只見前面不遠是一處奢華的府邸,高大的門樓前聳立着兩座石獅子,不過更加引人注意的,卻是門前長長的人龍,幾乎從府門前一直排在街尾。
讓李節震驚的是,這些排隊的人大都衣着光鮮,有些乾脆穿着官服,看品級似乎還不低,但這時卻低眉順眼的在府門前排隊,好不容易輪到自己時,他們才恭敬的把自己的名帖送上,偏偏守門的奴僕卻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對這些前來拜訪的客人沒有絲毫的好臉色。
「難道這裏是……」李節看到眼前的場景也露出驚愕的表情,馬車離府門有點遠,看不清府門上匾額上的字,不過李節隱約間也猜到了這裏是誰的府邸了。
「不錯,這裏正是你那位祖父的韓國公府,你看看府門前的這些人,全都是來拜訪你祖父的,不過據我所知,無論他們準備再重的禮,他們也很難見到你祖父,頂多就是被請進去喝上幾口茶,但就算是這樣,這些人依然樂此不疲,甚至趕都趕不走!」劉義再次介紹。
不過李節聞言卻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劉義一眼反問道:「表哥你覺得這是件好事?」
「當然是好事,你祖父做了那麼多年宰相,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外地調來進京的官員,第一件事就是前來拜訪你祖父,每年你祖父大壽,就算陛下不來,也會派太子前來道賀,別人家的免死鐵券,只能免自己一死,但你祖父卻能免兩死,免子一死,滿朝文武也只有你祖父才有這種殊榮!」
本來因為李節的事,劉義對李善長頗有不滿,但是提到李善長的功勞和封賞時,卻露出激動的神色,在他看來,李善長真正做到了「位極人臣」這四個字。
李節聞言也是苦笑着搖頭,隨後他這才一指府門前長龍道:「在我看來,這些人其實是一個個催命鬼,他們來的人越多,我們老李家上下死的就越快!」
「表弟你這是什麼意思?」劉義聞言也露出驚愕的表情。
「很簡單,表哥你難道沒聽說過功高震……」
沒等李節把「功高震主」的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劉義就臉色大變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隨即這才壓低聲音道:「表弟你不要命了,這種話怎麼能隨便說出口?」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李節再次苦笑一聲。不過從劉義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明白李節的意思。
劉義卻不敢再和李節討論這個問題,於是立刻吩咐車夫離開這裏,而且一路上也一直催促車夫快點,似乎後面有什麼野獸在追着他們一般。
等到回到李節家裏,劉義這才拉着他急匆匆的回到內宅,直到確定周圍沒有其它人後,劉義這才再次急切的道:「表弟你可不要亂說那種話,如果讓錦衣衛聽到,再傳到宮裏的話,恐怕你就真的要被送去砍頭了!」
「早晚的事而已,表哥你這麼害怕,是不是也覺得我的話有道理?」李節微微一笑反問道。
「我……」只見劉義也猶豫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終於回答道,「其實我倒是聽我爹說過,你祖父明明早就不做宰相了,卻還與朝中的文武官員來往甚密,這根本就是取禍之道!」
「舅舅真的這麼說!」李節聞言頗為驚訝,看來自己那位舅舅也不簡單,他之所以早早的回家做一個安樂侯爺,恐怕也是看透了朝堂,更看透了朱元璋。
「當然了,我爹還說過,滿朝文武,大半都是咱們淮西人,其中許多都是你祖父提拔起來的,這些人私下裏拉幫結派,偏偏你祖父還不知道避嫌,日後肯定會在這件事上吃大虧!」劉義再次開口道,這些話都是他們父子私下裏的體己話,他也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
「淮西勛貴!」李節聽到這裏也暗自苦笑,朱元璋是淮西人,在戰亂中起家也是靠的淮西人,武將從最初以徐達為代表的淮西二十四將,到後來的常遇春、傅友德,以及文官中的李善長、胡惟庸等,全都是淮西人,這幫人被統稱為淮西勛貴。
朱元璋靠着淮西這幫人打天下,更靠着這幫人治理和穩定天下,但身為天子,他最怕的也是臣子間拉幫結派,從而架空他這個皇帝。
這可不是朱元璋疑心重,事實上之前胡惟庸已經這麼做了,妄想以相權壓制君權,結果被老朱宰了,還牽連了好大一批人,而李善長雖然沒有真正去做,但他卻有做這件事的能力,有了胡惟庸的前車之鑑,朱元璋也對李善長起了疑心,這也是歷史上李善長被殺的真正原因。
「不甘心!很不甘心!」李節想到上面這些,心中卻在越發的焦躁,這些破事他明明沒有參與,但卻要受到李善長的牽連,不但是他,他的父親、母親,甚至包括之前見過的妹妹笛兒,全都難逃一死!
「不行,哪怕落到蛛網中的飛蛾還要撲騰兩下,雖然可能越掙扎死的越快,但掙扎至少還有一絲脫網逃生的可能,而若是不掙扎,那可就必死無疑了!」
李節想到這裏也露出堅定的神色,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這個遊戲不是他不想玩就不玩的,而是有無數個理由逼他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