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
太極宮。
老道不知何時也站到瞭望月角樓前,銀髮隨風而動,老眼出神地看向遠處那金影,悠悠道:「師妹啊,這不是神魂離體,也不是什麼攜無窮劍相,你終究看錯了。」
「師兄?」神醫驀然側頭,問道,「那是什麼?」
老道佝僂着背,看着山門之下那一團依然金燦燦的身影,沉吟道:「師妹啊,這位固然有神魂離體,固然有無窮劍相,固然他的肉體還在我武當山門之外,但是......」
「但是...」
「就如看到了一片水域的人,驚呼着這是多大的一條河,一條湖...可其實,那卻是大海,是我們以為明白,其實根本就不知道的境界。」
老道靜靜看着那金光熠熠的身影,陷入了沉默。
神醫臉上在震驚之餘,浮出了不解的神色,她喃喃着問:「武當有這樣的前輩嗎?」
大師兄也變得結結巴巴了,「是啊,師父...這是我武當的前輩嗎?」
虞清竹也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
老道悠悠道:
「不過紅塵他鄉客,神通妙法袖中藏。
御風乘雲揮鬼雨,白骨如山妖魔殤。
昨日倒騎桃木虎,踏水提劍過大江。
今朝再下武當峰,且試手中劍鋒芒。」
這正是那金光里人影所念誦的詩。
他復念一遍,又閉目思索了剎那,搖搖頭道:「他的詩號里無法聽出任何來歷,不過僅從『紅塵他鄉客』還是能窺之一二,即來紅塵作客,那麼自非紅塵之人,這便是真正天上的人了。」
「三十三天!」大師兄興奮地如同一個小孩,眼中也有了光,「他一定是從三十三天來的!!」
若是從前,老道必定予以否認,可此時...他自己也無法理解這存在。
很明顯,這位在為武當出頭,為武當破這「不許下山」的死局。
但武當哪兒有這麼大的面子能讓這位出手...
忽的,老道如想到了什麼,雙目驀然一亮,側頭看向身側的玄袍道姑,輕聲道:「清竹子啊,或許你那機緣不是從天而降。」
一旁的虞清竹恍然,身體不禁顫了顫。
她告訴過老道,那火德星君籙章很可能是猴子扔來的,即便不是猴子,也是從天而降,但老道這句話提點了她。
如果說,這一位一直藏在武當山里,那麼以這一位此時此刻展露出的位階,完全有可能掌控着火德星君籙章這般的物品。
那麼...
火德星君籙章的原主其實...是這位存在?
虞清竹一雙大眼裏多出了迷惑之色。
她靜靜看着那金光里包裹的身影。
腦海里許多事都開始鏈接貫通,黃林鎮上,這一位出手也是為了救劉塵和小師弟以及其他武當弟子吧?
若不是他出手,小師弟怕是也不可能活着回來。
原來,他竟一直藏在武當!
他這般的人物,該是威武的天神,或是飄渺的上仙吧?
大師兄和神醫雖然不知道「火德星君籙章是從天而降」的事情,但是也隱約有了點明白,紛紛震驚地側頭看向虞清竹。
而神醫更是思路極廣,她只覺這位武當未來繼承人背景相當了不得呢,而若是萬物冥冥之中有人主宰,那麼...她喜歡上那位如今被視為廢物的少年,是否也是命定呢?
畢竟,那少年如今體內可是包藏了浩然正氣,還有那神秘的紫色妖火。
所以,這也是...宿緣嗎?
對了,那少年如今應該也在某一處看着那金光的身影,而生出憧憬吧?
不,他不會生出任何憧憬,他的眸子裏只有山水之間的無拘無束,而不會有這種對力量的渴求。
神醫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然後輕聲嘆了口氣。
而就在此時,不和諧的腳步聲在山門處浮現。
突兀,刺耳,帶着惡意!
老道目光一閃,迅速循聲看去。
那是一名九代弟子,面帶猙獰,咬牙切齒,正發了瘋一般地往那金影快速衝去。
鏗!
一聲鳴響。
那九代弟子已經拔出了劍,縱身而起,根本不顧距離,不顧一切地從上而下,向那金影砍去,顯然是抱着「趁着這金影神魂出體的時候,來干擾他的軀體,而使得這金影不得不被迫終止什麼」。
雖然不知有沒有用。
但那樣子,卻有一副被逼急了的「亡命之徒」的模樣。
因為,這似乎是「他/她/它」僅有的手段。
一旁的弟子見狀,急忙去阻攔,可是...事發突然,後知後覺反應的他們只來得及往金影處匆匆趕去。
大師兄認出那出手的弟子,厲聲喊道:「寒松,停手!!!」
但顯然,嘴炮在這種場合併沒有用。
而就在他出聲的時候,老道身形稍稍晃了一下,於原地留下虛影。
那虛影,依然是佝僂着背,負着木劍,神色平靜。
而真正的老道則如一朵天外的白雲,在空氣里飄了一下,就擋在了那名為「寒松」的小道士面前。
他落地之時,周身已經散發出璀璨的金光。
那小道士竟不管他,似也知道無法突破他,便是面容扭曲,抬手如電,將劍遠遠激射向金影。
老道身影一飄,再度出現在了那劍旁邊,左手一根手指看似緩慢其實極快地搭在了那劍身上,雲淡風輕地一壓。
劍轉逆了方向,划過一道轉折的寒光,往地面插去。
小道士才來得及轉動目光,老道又在地面輕輕一踏,出現在這名為「寒松」的道士面前,伸手如拂柳,拂過,那道士就被點了穴道,而無法動彈了。
是的。
老道也必須出手。
不管,這個詭異的存在能否傷及金影,他都不可能坐視不管。
而就在這時,空曠的山道又出現兩道人影。
從高空俯瞰,竟又有兩名道士瘋了般從另兩個方向沖向金影方向。
大師兄正要高吼,可是吼聲還未出口,就看到那銀髮老道身形又飄了起來。
在人目所能見到的空間,他忽隱忽現。
大師兄只見到那兩道身影忽地停下不動,然後才看到在他們周圍出現的老道。
許多人還是第一次見老道出手,都有一種「強的離譜」的感覺。
「師兄還是這麼可靠。」神醫喃喃道。
事實上,別說三人,就算這裏有三十人,三百人,甚至三千人,老道都能幫那位擋一擋。
被點了穴道的三名道士忽的全身一陣抽搐,眼中恢復了清明。
但與此同時,一名衝來幫忙的道士卻是身形一震,然後對着武當掌教出聲道:「掌教,快出手,出手殺了那金影。他...他是惡魔,只是扮成仙人的模樣。」
老道閉上來了眼,垂拱而立,站在山門前,對這聲音不聞不問。
反正無論誰想靠近那金影,都必須要通過他才可以。
那人話音剛落,又有許多細碎而急促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些聲音如無數幽魂在竊竊私語,充滿了詭譎之感。
「小道士,你出手,殺了他。」
「不殺他,你的徒子徒孫都死。」
「快殺。」
「我數到三,你不出手的話,每一秒都會死人。」
「殺!」
「殺!」
「殺!!!」
說話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急,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說話之人的身後催命一般。
沒有半點停頓,倒計時旋即響起。
「三...」
「二...」
黑夜如晝的夜色里,陰影里,有人在倒計時。
再算上之前的話,竟是每一個發出的聲音都不同,這好似是每一個武當弟子都叛變了,而在陰影里喊着詭異的話。
老道自然不可能出手去殺金影,他在短短的接觸里已經隱約猜到了對方的「規律」,便急忙運氣厲聲道:「所有弟子,立刻自封穴道!!!!」
說完這句話,
他就聽到了一聲冷哼。
以及一聲...
「一。」
老道喉結滾動,身體繃緊。
而那邊的話音剛落,黑暗裏,就有一道寒光閃過。
老道速度如電,金光閃爍之間,他已飄到那寒光的方向,抬手之間,手掌就拂過了那正在自殺的道士的身體......
然而,另一邊的遠方卻傳來了一聲悽厲的慘叫,顯然已有弟子慘遭毒手。
顧此失彼,如之奈何?
...
...
武當這邊進行着奇異的攻防戰時。
寒霧鎮,或者說一片霧氣散盡的廢墟上空,卻出現了一道奇觀般的景象。
那無窮落下的劍,無疑已如「跨越此時力量境界」的殲星艦,一下子就斬碎了寒霧鎮。
寒霧鎮裏的一切,都隨着夏極那一指而灰飛煙滅。
無論其中曾經藏了多少設計,多少陰謀,都沒關係了。
因為,它已經毀滅了。
可是...
這能夠「循着因果線」直接斬殺目標的劍蓮,卻又拐了個彎,浩浩蕩蕩向東而去。
夏極心底存了些疑惑。
他身為此時這「蓮」的使用者,自然知道「蓮」在斬殺直接因果之時,就意味着出手結束,可現在......
這究竟是?
橫亘天穹的無窮劍海蓮花,卻於這陰冷的夜色里急行,
如浩浩蕩蕩地巡視着人間。
天空大亮,所經城鎮具有密密麻麻的人抬頭仰望,震驚,叩拜。
是的。
在他抬手覆滅整個寒霧鎮之後,直接因果竟然跳向了東方!
所謂直接,就是兩點之間的直線,
那為何又會出現第三個點?
夏極心底存了不解。
他盤坐於這遮天劍蓮之上。
人間的一切都渺小的可怕,群峰山河,紅塵眾生在此時的他眼前,都很小。
有點像坐飛機的感覺,速度很快,體驗良好,得想辦法搞個飛行坐騎才是,然後即便住在武當,也可以當天來回,也不耽誤簽到。
夏極胡思亂想着。
很快,他已經離開了山南道,離開了道鄉的範圍。
這對他這個二十多年都沒離開武當周邊的人來說,也是第一次。
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