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封忠茂候,見過孔家大祖母!」魏希孟命白衣番子們停在前上房外,自己走進來,笑眯眯地躬身說道。
說話間,他的眼神飛快掠過整個房間,只一眼便頓覺不凡。
孔府到底是孔府,這般規制,算作是他見過除紫禁城以外最奢華之處了,一般親王府級別的正堂相比都遜色不少。
北牆上掛着高書「聖府」二字的名帖,相傳是嘉靖一朝的內閣首輔嚴嵩所題,北牆下東西方向設兩個寶座,自然是衍聖公孔胤植與大祖母劉氏的位子。
周圍裝飾,更是縱享奢華。
紫檀雕花的落地燈罩,玉明珠、名窯瓷的陳設都是最普通的,到處都是,這裏隨便每一個物件拿出去都是價值不菲,普通百姓連見都沒見過。
要說是皇宮有這樣的陳設,這無可厚非,親王府、郡王府倒也說得過去,可從沒見皇族之外,有哪個異姓家裏是這樣奢華的。
孔府就做到了,而且歷朝歷代一如既往。
劉氏看着來人,再看看外頭列隊的白衣番子們,驚訝的張開了嘴,抖着身子就要站起來。
她在孔胤葵的攙扶下,方才顫顫巍巍站起身,說道:
「你,你是怎麼敢踏入我們孔家大門的?竟還進到了內宅,你可知我們孔家的內宅,多少年未曾有外人不請自來嗎?」
面對孔家的輩分最高之人,魏希孟臉上還算恭敬,他拱手向京師方向,笑道:
「這個本候自然知道,不過皇命不可違,你們孔府門前的石獅無故迸裂,因此死了兩名金陵國子監的監生。」
「這事兒,大祖母還不知道吧?」
魏希孟這話說的雖然客氣,但言語間流露出的意思卻一丁點也不客氣,全然都是威脅。
劉氏一直在內宅,的確不知道這件前不久才在府外發生的事,臉上一愣,隨後冷哼道:
「你們這些番子,早就想藉故來我們孔家查案了吧?」
她說着,見魏希孟沒有回話,又在孔胤葵的攙扶中坐下,聲音緩和了些,仍能聽出話語中對番子的低視:
「那兩座石獅在老身小的時候,在老身的祖父小的時候,就已經在那門外蹲了幾百年了,怎麼會無緣無故的突然炸裂?」
「又炸裂得如此湊巧,偏偏在監生來的時候炸裂?」
她臉上倒是沒什麼意外之情,只是一副全然知道的神情:「我看,多半又是你們東廠使的手段吧?」
「你想查就查吧!要是什麼都查不出來,那就別怪我們孔家到朝會上參你東廠一本!」
魏希孟既然敢來,自然不怕文官們的彈劾,有皇帝的背後支持,更不怕孔府參奏,聞言面色如常,笑道:
「大祖母不必如此敵視,我們東廠不過是奉命行事,一番叨擾,也是迫不得已。」
「畢竟,你們孔府的事,曲阜縣衙不敢過問,巡檢司也不敢管,傳到布政司怕是也會被壓下去,那就只好由我們東廠來管了。」
「祖母您說,是這個道理吧?」
劉氏冷笑一聲,「老身活了大半輩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姓魏的,你不過是你們魏氏一族的小娃娃。」
「就是魏忠賢那個狗東西親自來了,也不敢在老身面前放肆!」
魏希孟笑笑沒有說話,再度環視一圈,道:「既然如此,小人得罪了,弟兄們,給我搜!」
話音落地,番子們就要闖進上房搜查。
孔胤葵倒是沒出面,劉氏也沒着急,只是孔家的一些小輩們在周圍指指點點,與進來搜查的番子起了衝突,互相推搡起來。
劉氏見狀,喝道:
「汝等都忘了家法嗎!」
那些孔家小輩方才還十分蠻橫,聞言立即退了下來,惶然拜道:「祖母恕罪,我等不敢違背家法。」
魏希孟一旁笑道:「素聞曲阜孔宗家法嚴苛,當世之最,如今一見果然如此,不知本候能否見識見識你們孔家的家法呢?」
劉氏自然聽出他這話中有貶低北宗,抬高南宗之嫌,倒也沒在這個尖銳的問題上多糾結,只是冷言回道:
「這有何妨?清白之身何懼爾等查案,請家法!」
語落,孔胤葵雙手如捧聖旨一般,將家法請了上來,小心翼翼地交到了魏希孟手裏。
魏希孟拿過這本書,垂頭看道:「《孔氏家儀》,算是久仰大名了,如今也能一見,真是此行非虛!」
言罷,他就在孔氏眾人面前一頁頁的翻看。
這段時間,番子們也都紛紛轉回來,一檔頭附耳低聲說道:
「侯爺,弟兄們都翻遍了,未曾查到上房中有什麼可疑之處,要到內宅其它地方再看看嗎?」
「不必了,以免打草驚蛇。」魏希孟低聲說完,翻開孔氏家儀的下一頁,臉色沉了下去,問道:
「敢問大祖母,你們孔家這家法譜上,真的沒有什麼違礙之處嗎?」
劉氏一愣,說道:「這是我們孔氏一族自古以來的家譜,歷朝歷代一向如此,豈有違礙之處?」
魏希孟合上這本家譜,笑道:
「大祖母此言不假,可大祖母忘了一件事,眼下是大明天啟朝,不是前朝前代!」
「你這《孔氏家儀》一書,我僅是匆匆翻看數頁,便發現有諸多與我《大明會典》相同之處。」
「到底是我們大明的會典,照搬你們孔氏家譜,還是你們孔氏家譜被你們偷偷更改,照搬大明會典?」
「你這閹狗,竟敢在孔氏內宅血口噴人,胡言亂語!」劉氏靜默片刻,猛然間爆發出來,用拐杖指着他,斥道:
「來人,轟他出去!」
「現在才攆人,晚了吧!」魏希孟冷笑說道,一手按在刀柄上,他身後番子盡皆如此,他喝道:
「方才大祖母那副渾然清白的模樣哪兒去了?」
「既然你們孔家說《孔氏家儀》一書沒問題,莫不如就讓我們東廠帶回去,與《大明會典》細細比對。」
「若是真的沒有問題,我魏希孟自到孔府請罪!」說到這兒,他裝不下去了,臉上露出陰鷙的笑容,道:
「若是相同之處甚多,那我們東廠,是不是能認為天下儒生之首的孔家北宗,是竊取前人成果的欺世盜名之徒?」
「要是真的如此,只怕這次的石獅一案,也是爾孔氏族人所為了吧!」
劉氏已然被氣的渾身直顫,但是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孔胤葵也是腦海中如同驚雷一般轟然炸開。
這東廠真的不能放進來,他們編排罪名的本事實在是令人想想都毛骨悚然,就這麼轉了一圈,竟然搞出個驚天的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