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王惟儉…」
三日後,朱由校看罷手中奏疏,覺得這個人實在有趣。
起先是個正兒八經的東林,因為喜愛收藏古玩,人贈外號「博物君子」,可以說偶像包袱不小了。
可推行新鹽法一事後,這個人就變了。
眼下更是在這個時候給自己上了一份言辭懇切,就差跪下磕頭祈求原諒的奏疏。
朱由校明白,他這是讓上次呂大器的事給坑怕了,找自己表露心跡來了。
不過說起來,朱由校的確有利用蝗災轉移替死案風口,擼一遍山東的心思。
可以說,王惟儉這個奏疏也是上到了點子上,如果沒有這份奏疏,那他這個舊東林,鐵定是逃脫不過這一次。
可這也不是說他上了這份奏疏,就一定沒事了。
具體怎麼樣,朱由校還是要看王惟儉真正的能力,還有他在賑災上到底有沒有盡心盡力。
畢竟,山東巡撫可不是什麼隨隨便便就能塞給人做的職位。
封疆大吏,軍政在握,日後一旦軍改從陝西推行到山東,就需要這個職位出力了。
這不是鬧着玩的,早晚都得換成真正放心的人來做。
朱由校正想着,一名小閹近前小心說道:
「陛下,廠臣到了。」
雖說魏忠賢事情很多,也很忙,但是對於皇帝旨意一向都是每聞必至,也算恭謹。
朱由校淡淡點頭,說道:
「不必叫他進來了,朕今日心情不錯,正好要出去走走。」
言罷,起身走到殿外,正望見一臉局促不安候在殿外的魏忠賢,邊走邊道:
「你來了,陪朕走走吧。」
湖心亭上,朱由校感受着清新空氣的微微吹拂,環視周圍愈發茂盛的皇家園林,道:
「忠賢哪,你我君臣二人,有多久沒有像今日這樣,談談心,說說話了?」
魏忠賢一愣,連忙說道:
「爺日理萬機,哪顧得上與奴婢談話。」
「王惟儉這個人,你覺得如何?」說着,朱由校似無意間,望向遠處正潺潺流水的假山。
皇帝從不會問沒用的話,初聽此言,魏忠賢心底便就活絡開了。
浙黨依靠溫體仁逐漸在地方起勢的事情,他早知道了,之所以沒管,也正是猜到了這是皇帝的意思。
的確,自從兩年前東林徹底倒台後,朝中雖還有齊楚浙各黨,但勢力都遠不如魏黨。
正因為此,魏忠賢在這兩年格外謹慎。
所謂樹大招風,魏黨勢力如此之大,難免不會遭到皇帝的猜疑,現在的他,迫切需要一個對手。
這個對手是要在朝政上能與魏黨分庭抗禮的,卻不是錦衣衛指揮使許顯純。
雖說近些年因為督辦司的原因,許顯純的職權今非昔比,可他卻永遠也不會被魏忠賢視作真正的敵人。
原因就在於,許顯純完全只靠一個人——當今皇帝。
而魏忠賢,除了皇帝的信任以外,在地方上早有自己的勢力,在朝中還有相當的官員聽命。
許顯純這樣的所謂狠角色,在他看來,所做的不過是小打小鬧,只能起到遏制東廠的效果,卻對魏黨沒什麼影響。
所以,魏忠賢從沒有正眼看過許顯純哪怕一眼。
浙黨在近些年出現,逐漸崛起於地方,或許是天意,又或許是皇帝刻意安排,
在某些人看來,這時候就要儘快打擊浙黨的囂張氣焰,以免讓他們真正的成勢,可魏忠賢卻從未管過,哪怕對溫體仁的全部舉動了如指掌。
只因他知道,這是好事。
濟寧飛蝗以致大飢的消息才剛傳來,轉眼留在福建推行新鹽法的溫體仁就被加官禮部侍郎,這訊號還不夠明顯麼?
天啟皇帝這是在為推溫體仁入閣造勢!
只要溫體仁自己不在山東辦砸這最後一趟差,山東饑荒平定以後,入閣輔政,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至於山東巡撫王惟儉,皇帝忽然問起,想必也是跟前幾日忽然呈進來的奏疏有關。
想着,魏忠賢回道:
「爺心中早有計較,何必要問奴婢呢?」
朱由校側目看他一眼,笑道:
「常人都說你是朕肚中的蛔蟲,朕覺得傳聞這次不假,那你倒是說說,朕計較什麼了?」
這一問,如實回答,還是模稜兩可,只一瞬間,魏忠賢心中便有了答案,他道:
「據奴婢了解,王惟儉雖舊為東林,可是能力還算不錯,其門生故吏在士林眾多,如能拉攏他為爺效力,助益不小。」
「你真是這麼想的?」朱由校確認道。
魏忠賢連忙跪下來,道:
「陛下在上,奴婢如有虛言,不得好死!」
「你起來。」朱由校望着神情忽然激動起來的魏忠賢,面色卻有如古井無波,淡淡說道:
「王惟儉的事,朕心中有數。」
「陝西那邊,怎麼樣了?」
魏忠賢起身說道:「回陛下,番子們回報,說是最近幾月,在大同、宣府邊境截獲了不少填滿大量現銀、綢緞等資財的馬車。」
「想是晉商們怕了,開始向南逃了。」
「你是怎麼辦的,都給截了?」朱由校問道,注視着魏忠賢。
其實所有的事情,他心中早就通過較事府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魏忠賢這個人,總是讓人不放心。
經常這樣裝作不知的去問一問,也是因為忌憚他瞞着自己在幹什麼事。
魏忠賢一聽就急了,忙道:
「沒有,奴婢知曉陛下的心意,沒有陛下的旨意,哪敢讓番子們擅自行事。」
「奴婢探聽了消息,每日都呈報給陛下了。」
「你做的不錯。」朱由校淡淡嘉獎了一句,轉念道:
「關外有哪些部落接受這些晉商的通款,藏匿其家人與資產的,應該都查清楚了吧。」
魏忠賢道:「回陛下,都查探清楚了。」
「有漠南十四個部落,以及…泰寧王以兒鄧…」
聽見這話,朱由校一直平靜的眸子總算是微微動了動,確認道:「以兒鄧?消息可屬實?」
「消息確切!」魏忠賢說道:「爺,奴婢手下的番子們還查到,泰寧王與晉商中的渠家、范家、張家、王家都過往密切。」
「最近,泰寧王又在與建州皇太極有書信往來,只怕,是謀劃着什麼事…」
「哼,朕早看出他有鬼心思。」朱由校不無意外,冷哼一聲,直接說道:
「不等了,傳旨福余王、朵顏王,收網吧!」
魏忠賢一愣,皇帝遲遲沒有下手動那些早就按在砧板上的晉商,原是連這也早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