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新鹽法推行能牽扯出來這麼多亂子。
天啟四年二月底,朱由校在乾清宮西暖閣來回踱步,手上還捏着一份剛剛從山東送來的塘報。
這塘報上說的不是別的,就是在說一件事,發生民變了!
擱後世的話說,饑寒交迫的農民「起義」了!
歷史上天啟年間農民造反這麼快嗎,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不儘快做出決定,事情只會更亂。
「陛下,青州府的民變來勢迅猛,樂安、忻南、王徐寨前所幾個沿海城鎮,都有不同程度的民變。」
兵部尚書崔呈秀站在暖閣內,念着手中的公文,也是神態焦急,「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決斷?
朱由校坐回到龍椅上,聽崔呈秀這話後也是在心底自嘲,現在已經沒什麼好決斷的了。
地方上民變來的這麼快,無論情有可原還是其它什麼原因,沒別的辦法,既然鬧起來了,那就只能鎮壓!
如果這次放縱亂民走州打府,下次民變會更大!
如果形成崇禎年間那種烈火燎原的局面,就是徹底收束不住了!
只不過朱由校一直皺緊眉頭,反覆看着手裏頭這份塘報,心中老是覺得這亂子發生的太邪性了。
正在這個時候,王朝輔從外面走進來,道:
「爺,廠臣到了。」
廠臣,這是在說魏忠賢。
「叫他進來!」
朱由校冷哼一聲,沒給什麼好臉色,將塘報往桌上一扔,看着剛進來的魏忠賢,說道:
「叫你去查鹽政,怎麼激起了如此大亂?」
魏忠賢進門後便就在一眾大臣眼前跪在在地,「通通」磕頭,磕了幾下,才是帶着哭腔喊道:
「陛下,是老奴處置不力!」
「還請陛下撤了老奴的東廠提督之職,以謝天下!」
一聽這話,崔呈秀下意識後退幾步,也不知道自己該勸撤了魏忠賢,還是該上奏挽留。
畢竟自己起初還是閹黨的人,現在雖然為皇帝辦事,可確實與魏忠賢素來交好。
不過青州府民變可不是小事,既然出了這檔子事,總要有人負責。
朱由校看了這邊一眼,直接說道:
「魏忠賢,你這事兒辦的好啊!」
「青州府民變四起,都說是督辦司矯詔不法,新鹽法欺壓良善,不給沿海百姓活路,你是怎麼辦事的?」
「現在這個功夫,只怕青州府的亂民們正攻州掠縣,到處打劫燒搶!」
「來你說說,朕是派兵馬剿滅了這幫受人蠱惑的百姓,還是繼續讓你的東廠安撫他們?」
很多人都看得出來,朱由校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
在場很多臣子,雖說已經能做到與閹黨共同任事,可心中還是覺得閹黨乃朝廷大患。
見到魏忠賢這般狼狽模樣,心裏都是十分痛快、解氣。
對朱由校來說,這次敲打魏忠賢是必要的,既能給魏黨們提個醒,也能收攏人心。
畢竟魏忠賢的名聲,可實在是不怎麼樣,隨隨便便罵他兩句,傳出去都能大大收割一波民心。
魏忠賢沒有起身,滿臉的驚懼,磕頭如搗蒜。
「朕叫你來,不是讓你在這演戲的!直說吧,查到什麼了,朕今天沒有心情跟你打諢!」
朱由校冷冷瞥了一眼,沉聲說道:「要是再沒什麼說法,朕看你也就不用再起來了!」
這基本上屬於開門見山了,沒有什麼官話,上來就是重頭戲,眾臣也就都識趣地閉上了嘴,等着魏忠賢。
朱由校也在等,等着魏忠賢拋出重頭戲。
魏忠賢既然來了,那就肯定是有把握,至於這貨一副委屈得想要去死的樣子,朱由校是壓根一點兒都不信。
這老傢伙,渾身都是戲,在自己眼前的一個表情都不能信。
「爺,老奴查到了,是地方上那些給世代為朝廷管理鹽場的東家們,勾結官府,放出了假的通告,矇混視聽,促使民變!」
「這次的青州府民變,就是樂安鹽場的唐萬豐在搞鬼!」
朱由校顯得有些驚訝,「他們不過是替朝廷管理鹽場,會有這麼大的能耐,連地方官府都與他們勾結?」
「唐萬豐又是誰,朕怎麼沒聽說過。」
魏忠賢顧盼上首,見皇帝情緒逐漸穩定下去,這才起身說道:
「唐萬豐是樂安鹽場的東家,自永樂年間開始,唐家就在替朝廷管理樂安鹽場,如今早已是根深蒂固,一些地方官員,根本不敢招惹。」
「這次青州府民變,其中定有蹊蹺,就是那個唐萬豐在搞鬼!」
朱由校沒關注別的,也不想知道這個唐萬豐有多少手段和靠山,天大的靠山,再牛的大人物,有朕厲害?
朕是誰,朕是大明的皇帝!
只要還是在地上走的,就沒有比朕還大的!
他們的背景頂了天也就是個六部侍郎、尚書,可新鹽法的背後是朕,是全天下還尊王令的明軍將士!
想要用民變逼迫朕就範,放棄推行新鹽法?
想法不錯,可是朕不在乎,民變可以鎮壓,新鹽法必須繼續推行!
「有證據嗎?」
魏忠賢搖頭,「這個時候,只怕各地鹽場得知了李家的事,早就將賬目銷毀乾淨,再想查到什麼證據都是很難了。」
「行,沒有證據…」
朱由校冷笑一聲,自語幾句,問道:「官府告示的事查清楚了嗎,與朝廷的新鹽法有沒有區別?」
這次魏忠賢點頭,說道:
「登州府衙、青州府衙,兩淮各州縣的告示,十之七八皆與朝廷新鹽法相悖,證據確鑿,但…」
朱由校不悅道:「但是什麼?」
魏忠賢顯得有些遲疑。
「但是涉及人數眾多,地域甚廣!」
「從登萊至兩淮,日後可能還有福建等處沿海的官員牽連,朝廷如若處置了這次,日後的都也要一併處置,人數太多。」
「陛下要三思啊…」
魏忠賢說的很猶豫,心裏卻是樂開了花。
他也明白,皇帝這次雖然是聲色俱厲的斥責自己,可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置心裏早該有了主意。
和以前一樣,自己這個閹黨魁首不過是個提話的、背鍋的,最後真正能定下來的永遠是上邊那位。
魏忠賢猜到自己可能會有什麼下場,可事到如今他已經回不了頭了,只能寄希望於皇帝能顧念舊情。
要是現在不給皇家幹活了,魏忠賢保證,自己絕對是有史以來死的最悽慘的,想要權傾朝野的老太監,沒有之一。
「河間府兵備是盧象升吧?」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賢,道:「傳詔,命盧象升率天雄軍去青州府,平定亂局!」
「對於這次的亂民,先撫後剿,若是冥頑不靈,非要做有心人的炮灰,給朕全部剿滅,不要留情!」
「至於各地鹽場,強令收回,由地方駐軍配合巡鹽司暫管!」
一句話,沒有證據抓你,可鹽場本來就是官家的,你是替朕在管,現在朕要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
你敢不給嗎?
說完,朱由校瞥了一眼魏忠賢,道:
「收回鹽場以後,督辦司可以進去查,查到什麼,如實向朕稟報。」
這最後一句,令魏忠賢眼前一亮,同時也鬆了口氣。
這話在他聽來又是不同的意思,這幾乎等同於在說,朕再給你一次機會,讓督辦司進鹽場做點事。
至於做什麼事,捏造證據唄!
東廠最擅長的就是把白的說成黑的,就算唐萬豐把證據處置的乾乾淨淨,番子們只要往裏一進,馬上就會變成證據確鑿。
對付這種偽君子,真小人永遠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