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墀之東,西執膳內臣備好酒金爵菓盒,將禮儀準備妥當。
朱由校此時換上一身皇帝常服,坐於乾清宮正大殿內,看着內侍們一頓忙活,又靜靜等待軍機房四位大臣規規矩矩地入殿、伏拜。
行禮完畢,朱由校淡淡說道:
「平身吧,賜坐。」
語落,立即有幾名司禮監小太監一路小跑着,將四把椅子各放在了四名軍機大臣的身後。
最後那把椅子,則是放在了最末尾。
這其實是司禮監的一個疏忽,他們只是聽說皇帝急詔各軍紀大臣入宮議事,卻沒想到有個人,天啟二年幾乎都沒在京師,所以多準備了一把椅子。
小太監直到臨門一腳,才忽然記起,大學士王在晉天啟二年被皇帝派到直隸一帶,負責番薯、馬鈴薯在各皇莊的推行事宜,至今已經有些眉目。
因一時慌亂,只有將椅子放置於末尾,訕訕退了出來。
他出來後,自是免不得受王朝輔的一番數落,當然,要是真的說起來,這件事還是司禮監辦事疏忽,小太監不過是聽命行事。
可大太監身居高位,也有自己的威嚴才能馭下,哪能當眾認錯出醜,所以這鍋,也就只能送椅子的小太監背了。
對朱由校來說,這些細節倒不是他這個皇帝應該關注的。
「四位愛卿,可知道朕這次叫你們來,所為何事嗎?」朱由校接過貓房的小宮娥送來的藍貓,放在腿上,邊擼貓邊問。
這貓倒也靈性,好似知道自己主人地位顯赫一般,只是靜靜趴着,偶爾發出「嚕嚕」這種十分享受的聲音。
四人低眉順眼地對視一番,然後從中走出一人,朱由校見到,是兵部尚書崔呈秀。
只聽他道:
「回陛下,臣等猜,是為澎湖海戰告捷一事。」
朱由校沒抬頭,反將頭低了下去,好像話是隨便問的,注意全在寵貓身上,淡淡催促:
「繼續說。」
崔呈秀膽量稍大,硬着頭皮道:
「臣等,雖然猜到陛下因何事詔我等前來,但見陛下眉間似有不快,卻是不知陛下,作何之想。」
「澎湖告捷,本為喜事,陛下…」
崔呈秀話說到這裏,便就停頓下來,這時,朱由校冷哼一聲,甩出份奏疏,將藍貓嚇得一個激靈,從腿上跳下去。
只見它靈巧地避過地上的奏疏,尋小宮娥玩耍去了。
崔呈秀不僅是內閣大學士、軍機房大臣,他更是朝廷的兵部尚書,澎湖戰損一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沒敢提及。
反正按照慣例,總歸是朝廷打勝了此戰,往高了吹,總是沒什麼錯的。
反正皇帝有廠衛,真實的戰損情況,就算兵部不報,早晚他也會知道。
「看看,這就是你們報上來的大捷——!」
崔呈秀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撿起奏疏,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表情也是由淡定,逐漸轉化為稍顯浮誇的驚怒。
「噗通」一聲。
崔呈秀跪在地上,惶恐道:
「陛下恕罪,臣兵部失察,陛下恕罪!」
見他這麼懂事,朱由校「哦?」了一聲,盯着他問:
「愛卿何罪之有?」
「臣兵部未曾明辨戰損之較,福建水師官兵戰亡近千,該當撫恤!」崔呈秀冷汗直冒,連忙說道。
「還有呢?」
「還有…」崔呈秀被天啟皇帝接連不斷的逼問,搞得有些慌不擇路,眼神四掃,見皇帝微有異樣,道:
「臣自請解職,讓出兵部尚書之位,以供能者居之!」
「愛卿言重了。」朱由校從座椅上站起來,走到窗檐邊上,負手道:
「此回能戰勝紅夷,也是兵部眾卿運籌帷幄,調度有方,至於失察之罪,姑且功過相抵吧。」
「謝陛下,謝、謝陛下!」
「是陛下居中調度有方,前線將士用命,大明方能獲勝!」
崔呈秀什麼都顧不得了,只在一味的磕頭謝恩,這種情況,也令余的三位軍機重臣,居安思危。
和皇帝玩腦筋,顯然是找死。
皇帝能給他們的,翻手之間,就能盡數奪走!
生殺予奪,一念之間!
「朕想到江南看看,據說那裏比這京師,可繁華得多了…」忽然,朱由校嘆息一聲,道:
「朕即位以來,江南的繁華,也就只從言語中聽過、想過,卻從沒獨自見過,朕想去看看。」
「也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皇帝是誰!」
四人對視一眼,只一瞬間,就都從這話里解讀出了好幾個意思。
方才天啟皇帝這番貌似訴苦的話,無異於在和他們挑明了說,「朕想去江南,給你們幾天的時間,找個辦法出來。」
這辦法麼,自然是有!
皇帝出京不容易,上回還是西南親征,那還能說的過去,這次沒啥理由,好像就是單純的逛街遊玩去了。
既然沒理由,做心腹大臣的,那就得給皇帝的出行,編一個明着遊玩,還能被天下人讚頌的理由來。
可是,這麼一個理由,卻是不容易。
朱由校對他們的疑慮很是不理解,特麼的,這還不容易,學學錢聾老兒不會嗎,給朕吹成千古一帝不會嗎。
這還用朕手把手的教?
......
今天乾清宮裏,朱由校明着表達了兩個意思。
第一,借斥責崔呈秀的話,提醒一下幾位軍機大臣,他們的權利怎麼來的,朕就能怎麼收回去。
第二,就是想學歷史上的乾隆,下一次江南,但卻沒明說,就是含糊其辭的訴了幾句苦。
天啟皇帝叫他們去乾清宮,就說了這麼點事。
做皇帝的,沒必要把話全都說透,點到即止,因為下邊的臣子們會去絞盡腦汁的猜測。
現在就是這樣。
崔呈秀、張維賢、魏廣微、顧秉謙,這四位軍機大臣出了乾清宮便就聚攏在一起,商討該怎麼辦。
皇帝一共沒說幾句話,但卻是叫乾清宮管事牌子王朝輔一個一個喊他們來的,要是沒大事,麻煩這位大襠幹什麼。
遛他玩兒呢?
這顯然不可能…
現在皇帝已經明確表示想「下江南」,接下來就是他們這些心腹重臣需要做的了。
幾人分析了一整夜,制定了一個完整的計劃。
首先下江南這事吧,就不能從天啟皇帝的嘴裏說出來,必須要大臣提及,然後朝野附和。
其次,下江南總不能說是遊山玩水去了,而且皇帝說的雖然輕巧,想去看看,但四個人也不是傻子。
下去了,一路肯定是要整理地方,這位皇爺可不是個省油的燈,走到哪兒,估計哪兒的勢力就要重新洗牌了!
所以,還要找個為國為民的理由。
這也簡單,現在《京報》發展不錯,先輿論造勢,給皇帝下江南編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祭祀先祖,視察地方。」
這八個字,總歸是沒什麼毛病的,自古通用。
第二百五十六章:我夢江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