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天啟二年六月里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遼東邊地,一如既往地三日一小戰,五日一大役,源源不斷的捷報、潰敗,被送至京師。
處置鄭貴妃後,內廷自此都是消停了許多,再沒有什麼不開眼的妃嬪,仗着其它勢力,胡作非為。
張嫣的皇后地位得到鞏固,劉太妃也很是欣慰。
至於外廷,明面上依舊顯得波紋不興,內中卻一直都是暗潮洶湧。微風拂過小河湖邊,朱由校正與大太監魏忠賢,落座於湖心亭之間。
今日,是該載入史冊,大書特書的一日。
朱由校站在湖心亭邊,短暫將雜亂的朝務拋諸腦後,此刻他心中想着的,都是如何藉助此番荷蘭人入侵,發展科技實力。
穿越一場,科技樹是必須要攀的。
只是憑藉自己研製,這個進度太慢了,二畢、徐光啟,都已被召入朝中,各行其事。
但畢竟人家西方摸索諸多年頭的東西,怎麼可能讓你直接一步到位?
在朱由校看來,還需要走點捷徑才成,歷史上這個時候入侵的荷蘭,現在更像是來送裝備的。
沒有槍沒有炮,洋鬼子們來給我送?
想到這裏,朱由校腦海中不自覺的出現了一道旋律,便微微一笑,輕聲哼了起來。
魏忠賢見了,諂笑:
「爺今日居然有此雅興,聽了什麼好消息?與老奴說說…」
西苑曾有世廟嘉靖皇帝的行宮,金閭繁華,畫船簫鼓,朱由校今日,一是心中有計,二也是想借着滿庭奇花異草與孤岑岩石,好好規劃今後發展。
皇帝沒有回話,仍在自顧自地欣賞景色。
魏忠賢低眉順眼地觀察一番,發現皇帝心情不錯,卻也沒有覺得尷尬,又是賠笑:
「老奴前幾日從廠番口中聽聞,蘇州有一雅士,善畫湖中景,貴价千斤,西湖名妓為求一畫,爭相鬥腰。」
「爺今日有此雅興,何不去求一畫,也學一學那些東林名士,附庸風雅?」
朱由校聞言,有些詫異,道:
「朕也會畫湖中景,再厲害的雅士,畫得有朕厲害?」
魏忠賢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眨了眨眼,笑道:
「皇爺善畫,雖不會佈景,卻可將奇珍、異草嵌於屏中,永留景色,也是極為雅致。」
「皇爺風格與那雅士不同,意境上,卻是區區一位雅士無從相比的。」
朱由校負手在亭子裏踱了幾步,笑道:
「你這老閹,怪不得天下人都傳,說你極好諂媚,每一句話叫朕聽着,都甚是舒心。」
「不像那些朝臣,皆以與朕作對為榮…」
魏忠賢垂頭附笑:
「老奴哪和他們一樣,爺也知道,老奴市井出身,曾是個人人唾棄的賭徒、浪子。」
「若非皇爺看重,又哪有今天。」
朱由校呵呵一笑,沒有回話,只是將目光再度投入湖中夏色,胸中似憋悶着萬語千言。
「前日,南居益傳回消息,福建水師趁夜色突襲紅毛番船隊,八十幾條船,摸都沒摸到對方…」
「爺請息怒…」魏忠賢打量着朱由校的神態。
朱由校嘆了口氣,道:
「朕沒怒,朕只是想着,是不是應該大力購進火炮。」
「軍器司研製,還有待時日…」
「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魏忠賢有些猶豫,得了皇帝准許,才是道:
「一味去買,對朝廷無益。」
「我們可以買十門二十門紅夷炮,裝備在京師,也可以買火器裝備勇衛營、京營,然此絕非是什麼長久之計。」
「當務之急,是要買人。」
「買人?」朱由校抖了抖袖子,坐回湖心亭中間,魏忠賢侍奉左右,繼續說道:
「中左所海戰,說明我朝艦船、火器都弱於紅毛番。」
「火器買一次兩次可以,但卻不能只靠買,朝廷可以從西方買有豐富技術的匠戶,給他們官位、薪俸。」
「只要他們能為國朝效力,好處可以給更多。」
「老奴建議在京設立炮廠,招募手藝嫻熟的匠戶,讓他們從紅毛番身上學習技術。」
「這樣一來,就算紅毛番集體不幹了,國朝也能做到自己造火器。」
「拿在手上的,才最放心啊…」
朱由校回味着這一番話,忽然伸手在魏忠賢的腰上掐了一把,眨眼道:
「你這老閹,朝議半個月沒議出來的事,你倒好,三言兩語給朕解決了。」
「只是,去哪裏買人,去西方僱傭,一來一回,少說也要數年,朝廷可等不起那麼許久。」
朱由校其實早知道答案,在明知故問,就是想聽聽魏忠賢說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樣。
魏忠賢想了想,笑道:
「好景哪裏沒有,陛下偏在西苑尋。」
朱由校站起身,拍拍屁股,邊走邊道:
「西苑何處無,偏要往它處問?」
魏忠賢無奈地笑了笑,招呼太監們跟着皇帝踏上小舟,往西苑湖中而去。
朱由校負手立在船頭,道:
「萬曆朝時,佛朗機夷登陸濠鏡,向朝廷租用了南岸二十年的居住權,至今也快差不多了。」
「湖中景尋不得,就要往它處尋。」
魏忠賢附和一笑,道:
「老奴明白,這事、還要東廠去辦,不能過朝臣們的手,不然,只怕還是買人不得。」
朱由校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其實在他心裏,買人只是開始,澳門的卜加勞鑄炮廠,還有各種葡萄牙人的技術員,都要為自己所用。
既然說這個時候,葡萄牙人都已經把全套的設備和技術人員送到自己嘴巴旁邊了,不一口吞下去,豈不是太對不起他們了。
至於葡萄牙人報復,朕這是借的設備,買的人,兩廂情願為什麼有錯?
擱雲龍兄的話說,裝備都放我門口了,我再不去給你搶了,那我還算是個人嗎?
想着,朱由校將目光放置腳下。
湖水映着兩岸景色,一蓑孤舟蕩漾湖中,上下天光,除君仆二人外,小小的舟上,只有另一名面生的小太監。
行至遠處,皇帝與魏忠賢三人的身影,看在岸邊眾人眼中,只是朦朧一片。
朱由校令小太監放下船槳,打了個眼色,魏忠賢見到,手向後扯了扯小太監的衣襟。
小太監得了此令,心中緊張,只是低頭望着腳下,緊緊捏着船槳,醞釀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