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後,父親便陷入瘋狂。他知道找那家貴族無用,就去找別的大貴族。那家貴族是傳奇家族,他就找英雄家族,找半神家族,希望大貴族為我們家主持公道。我不用多說你也能猜到,根本沒用,任何大貴族都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平民,去得罪傳奇家族。」
「但是,父親的不斷求助,終於起到的作用,不是好的作用,而是壞的作用。那個貴族的管家,帶着私兵再一次找上父親。」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這些事,我只知道母親死了,知道父親總是不高興,一切都是我最近才知道。」
「但我清晰地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就和今天一樣好,太陽明亮到不能直視,天空澄淨到有些刺眼。我從外面回家,走到拐角處,突然聽到斜對面的巷子中,有熟悉的聲音。我慢慢走過去,然後看到,四五個人堵在小巷的盡頭,用力踢打我的父親,父親發出悽慘的叫聲。」
「我那時候太小了,太小了,小到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呆呆地站在那裏,甚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我現在都記得,父親倒在牆下,蜷縮着身體,那些人或揮舞木棍猛砸,或用腳猛踢。很快,父親看到了我。」
「我當時不知道,但現在想起來,父親原本的眼神是充滿恐懼,充滿憤怒,充滿悲傷,但在看到我的一剎那,他原本所有的情緒消失,變得無比鎮靜,目光變得無比柔和,然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稍稍抬起左手,在那些人不注意的角度,輕輕揮動。」
「他什麼都沒有說,看着他輕輕揮動的手,我知道,他在說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他讓我走開。我那時候太小了,真的太小了,我害怕了,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害怕。我原路返回,逃了。」
「我跑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突然意識到有人在傷害父親。我大哭着,轉過身,拼命跑向父親所在的地方。一邊跑一邊哭,一邊跑一邊喊。」
「當我再次跑到父親那裏的時候,那些人已經走了。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親,我跪倒在地,不知所措,嚎啕大哭。父親睜開眼,目光依舊那麼柔和,他什麼也沒說,但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那時候一定在說,他沒有怪我。然後,父親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從那天開始,我便陷入無盡的悔恨之中。我開始痛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那麼懦弱,恨自己為什麼那麼膽小。如果我當時喊出來,如果我當時一邊跑一邊喊人,那些人一定會被我嚇跑,我一定會救下父親。但我沒有,是我殺了父親。」
雷克靜靜地望着遠空,淚水緩緩流下。
蘇業張了張嘴,想說這不能怪他,每個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每個人都有突然失去控制的時候,就算那次救下了父親,可能還有第二次……
蘇業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這麼說。
雷克一邊擦拭淚水,一邊道:「從那以後,我便發誓,我不能再退縮,我不能像害死父親一樣再害別人。於是我努力做工,努力養活妹妹。所以在流氓出現的時候,我不計後果殺了他們。所以我願意幫佩呂斯,只是他後來主動放棄自己。所以我願意幫助霍特,所以我願意在你被冤枉的時候幫助你,所以我在學校無懼……貴族,所以在神力位面得知有人要害你,我內心經過無數次掙扎,還是選擇跟蹤他們救你。」
蘇業拍拍雷克的肩膀,道:「我特別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恐怕會被偷襲殺死。」
「不,是我應該謝謝你。在昨天跟你經歷了灰河鎮的一切後,我隱約明白了未來要做什麼。今天看到你的《扎克雷》的大綱,我突然發現,我一直生活在陰溝里,我一直生活在漫長的黑夜中,但是,你讓我知道,我可以仰望星空,我一定能見到白晝!」
雷克一邊說着,一邊擦乾眼淚。
蘇業嘆了口氣,怪不得雷克這麼喜歡《扎克雷》,怪不得他一直痛恨貴族,原來,他的父母都死在貴族手中。
「我不太會勸人,我只能說,繼續努力,有方法地努力,將來,建立屬於自己的世界!」蘇業溫和地看着雷克。
雷克用力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原本還是迷迷糊糊,但經歷了昨天的事,看了你的《扎克雷》,我準備改變!就像你說的那樣,既然我要攀登遠方的群山,那麼現在要做的是尋找通往群山的道路,而不是跟腳下的石子角力!」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蘇業心中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蘇格拉底大街西邊出現。
一身黑色皮甲的羅隆,左手持劍,右手握戰矛,邁着沉穩的步子向這裏走來。陽光灑滿深棕色的捲髮,他的目光之中,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憂鬱。
蘇業餘光看到,雷克的神色突然出現細微的變化,於是轉頭看去,雷克十分平靜。
或許是自己看錯了。
「羅隆,去吃飯怎麼還帶着武器?剛試煉完,休息幾天吧。」蘇業道。
「不成聖域,永不休息!」羅隆正色道。
蘇業愣了一下,感覺今天的羅隆也有些不對勁。
「走,我們去馬車邊上說,如果懶得站着,可以坐進車裏聊。」蘇業說着向馬車走去。
雷克和羅隆點了點頭,跟着蘇業向前走。
雷克走在最後面,走了幾步,突然停下,看向羅隆的腰間。
那裏,圓形銀色飾品露出一角。
那天在紙花谷,羅隆被勞文斯擊退,掉落的就是這件銀色飾品。
羅隆家族的信物。
雷克停在原地,眼前浮現父親在臨死前向自己揮手的樣子。
雷克沒有對蘇業說過。
相同的銀飾,曾從那個揮舞棍棒的人腰間掉落。
那人在彎腰撿取銀飾的時候,雷克轉身逃跑。
雷克始終記得那枚銀飾的式樣。
還有地上父親輕輕擺動的手。
「雷克!」蘇業站在馬車邊喊道。
「嗯?哦,來了。」雷克慢慢向前走。
這時候,吉米的聲音在遠方響起。
「嗨!我們倆也到了!」
三個人望過去,就見吉米和艾伯特從東邊一起走過來,吉米高興地揮手。
「帕洛絲也來了。」
眾人向西面望去。
灰色的石板道路上,一身潔白長袍的帕洛絲走過來,腳上穿着白色的麻布鞋,烏黑的長髮在中間簡單打了個結,梳成單馬尾辮,垂到腰後。
隨着走動,她的長髮輕輕擺動,像是跳舞的精靈。
她的容顏依舊精緻無瑕,她的胸前依舊掛着醒目的黃金美杜莎項鍊,她的臉上依舊平靜如常甚至有一些冷淡,但是,她那倒映藍天的眸子中,卻多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周身好像有淡白色的神輝,仿佛她才是照耀雅典的陽光。
五個同桌几乎看呆了。
「不好意思,我鍛煉的時候差點忘記時間了!」憨厚的聲音打破平靜。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霍特笑呵呵一路小跑過來。
雷克道:「我們四個坐第二輛車。蘇業,帕洛絲,霍特,你們三個坐第一輛車。」
「哦,好!」霍特也不多想,直接進入第一輛馬車。
霍特小心翼翼坐在座位上,然後他的那排座位便沒了空位,再有人進來只能坐到他對面的座位上。
吉米、羅隆和艾伯特認真看了看蘇業和帕洛絲,和雷克一起坐到第二輛馬車上,空間正合適。
「請。」
蘇業很禮貌地坐了一個請的姿勢,很紳士地伸出手。
帕洛絲也非常禮貌地點了一下頭致謝,沒有去扶蘇業的手,輕輕一提長裙,穩穩地登上馬車。
茉莉花香風拂面而過,蘇業遺憾地看着自己空空的右手。
蘇業踏上馬車,坐在霍特的對面、帕洛絲的身邊。
霍特動了動鼻子,望向帕洛絲,道:「你用了腓尼基的香水?我認識一個不好好學習的女同學也用這個,不過你的這個好像更好聞一些。」
蘇業想起之前霍特和女同學的事,差點笑噴。
帕洛絲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扭頭望向別處。
蘇業輕輕抽了抽鼻子,埃及和腓尼基用香水的歷史非常久遠,傳到希臘後風靡一時,希臘人最喜歡茉莉花香水,甚至將茉莉花定為國花。
「霍特,不要對女士胡亂評頭論足。帕洛絲為了我的宴請,特意打扮裝飾,她的頭髮上多了一件樸素的銀頭飾,鞋子也是新換的,腰帶換了繡花的,用點香水怎麼了?」
「哦。」霍特有些畏懼地看了一眼帕洛絲,決定以後還是不跟這個冷麵又強大的女人說話,看來昨天感覺變熟悉了是錯覺。
帕洛絲小牙輕輕咬着,忍不住道:「你們倆還真是好同桌!」
蘇業微微一笑,道:「看你氣色不錯,昨晚睡得還好吧?」
「嗯。」帕洛絲瞬間進入冷漠狀態。
「你這是第一次參加同學小聚吧?」蘇業問。
「嗯。」帕洛絲很想白蘇業一眼,知道還問?整天就知道勾搭人家說話,沒完了?
蘇業側頭看着帕洛絲。
剛才沒看錯,她確實稍稍打扮了一下,雖然改變極小,也比較素雅,但越是這樣,越顯得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