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情人,自然知道魏廣德剛才反應的原因。
說到底,藍道行雖然是嘉靖皇帝寵信的方士,可他畢竟是徐階的人,也算自己這邊的。
就算裕王再不喜歡方士,可對自己這邊的人,還是有一絲寬容,即便在他內心了早已打定主意,等自己上位後絕對不會放過他們,可在知道藍道行和徐階關係後,他就自然不在此範圍內了。
裕王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不管是不是父皇有意為之,他們都是出了大力的人。
不管是在宮裏還是宮外,在當初那麼艱難的環境中,他們對他都是不離不棄,他朱載坖不是一個不懂得感恩的人。
也是因此,一開始他想的還是怎麼把藍道行從錦衣衛大牢裏撈出來。
而魏廣德,顯然也是這樣一個人。
三人中,也只有他才知道內情,所以才會在剛才表現出那樣的神情,有些不忍。
裕王心中暗嘆一聲,難道真的要讓藍道行去死嗎?
或許是在宮裏見多了那些陰謀詭計,世態炎涼,所以他對人對事都顯得很寬容,而現在他需要展現出狠辣的一面了。
「善貸,你去酒樓見徐閣老,商議此事吧。」
裕王表情的變化,讓張居正很快反應過來魏廣德話里的意思,之後才是殷士譫。
「是。」
魏廣德只能站起來躬身答道。
其實他並不想趟這次的渾水,可是裕王已經點名讓他去,看殷士譫、張居正二人反應,也肯定他們不知情。
自己去見徐階,貌似最合適。
魏廣德站直身子,也不再坐下,沖殷士譫、張居正拱拱手,這就要出門。
就在這個時候,張居正起身對裕王行禮道:「殿下,微臣也想去見見老師。」
】
對於張居正的請求,裕王只是微微猶豫片刻就點頭答應。
張居正和魏廣德不同,魏廣德是在朝中毫無根基,而張居正不是。
張居正有靠山,而靠山正是徐階徐閣老。
想來,張居正即便知道內情,也絕對不會泄露出去,這時候的徐閣老,怕是也需要有自己的學生寬慰他幾句。
念及此,裕王點點頭,說道:「你和善貸一起吧。」
兩人出了院子就往王府後院的側門去,從那裏前往酒樓路近還偏僻,不容易被人發現。
剛走沒幾步,就看見前面看門的小內侍帶着一個家丁打扮的人往這邊來,魏廣德本來沒在意,可是不經意瞟的一眼讓他心裏一驚,怎麼穿戴那麼像自己府里的。
京城王公貴族,達官顯貴極多,就算是富甲巨商也是不少,各家家丁的穿戴也是很講究的,不過從頭到腳還是各有差異,要麼是顏色,要麼是樣式。
魏廣德府上的,侍女他不關心,是徐江蘭在負責,不過家丁大都是自己從九江衛帶來的人,都是藍衣灰褲,所以徐江蘭那邊跟來的家丁最後都統一換成了魏廣德定下的家丁服飾。
自家的人,魏廣德自然停下腳步,等着來人過來。
張居正一開始很奇怪,看到那邊匆匆而來的人後也釋然,即便心中焦急也只能等在那裏。
「什麼事兒?」
不用等小內侍通報,魏廣德問道。
「老爺」
那家丁湊到魏廣德耳邊低語幾聲,隨着時間流逝魏廣德臉色也越來越差。
「你跟着我走。」
魏廣德吩咐一句,急走幾步和張居正會和,帶着那個家丁繼續往後面走,邊走魏廣德邊把剛才得到的消息告訴張居正。
「什麼?他們已經開始審人了?」
聽到魏廣德的講述,張居正更是心急。
「還算好,第一次算是挺過來了,這藍道行嘴巴還是很嚴的。」
魏廣德只是嘆道。
「第一次能挺過,可是後面呢?那幫賊人不達目的不會罷休,這是不把人整死不收手的意思啊。」
張居正雖然急迫,可是他還真沒什麼辦法。
他知道,消息肯定是錦衣衛裏面傳出來的,而裕王府和錦衣衛之間,更多的還是通過陸繹互通消息,而這一切都是過去魏廣德和陸炳的關係。
出於裕王府,兜兜轉轉,幾人很快進了一條僻靜的巷子,裏面只有一道木門,敲兩下,木門打開,魏廣德等人魚貫而入。
等他們見到徐階的時候,魏廣德還是有些驚訝的。
現在的徐階,臉色很是灰白,一副頹廢的樣子。
以前,不管什麼事兒,徐階都是成竹在胸,可這次的事兒和以前大不相同,不僅嘉靖皇帝關注,還是在他伸不了手的錦衣衛,無力感極大的打擊了他,讓他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三人在雅間裏坐下,很快魏廣德就知道徐階這次是真的沒招了,也不奇怪,否則張居正也不會是那樣的反應。
看到老師現在的樣子,張居正沒有和魏廣德坐一起,而是坐到徐階一邊,不時低聲寬慰幾句。
其實他們不知道,徐階如此反應,更多的還是看到他們。
在徐階想來,事關重大,裕王肯定不能親自過來,可是帶隊來見自己的人至少也應該是李芳、殷士譫才對,沒想到來人卻是魏廣德和自己的學生。
是的,徐階此時有種被裕王府拋棄的感覺。
「徐閣老,就當真沒有其他辦法了?」
魏廣德知道現在時間很重要,說不好什麼時候藍道行又被提審,大刑之下能不能扛過去也不好說,只要他受不了刑一招,即便他們做再多也不會有用。
只要有一次的口供畫押,什麼都晚了,不過還是不死心的多問了一次,因為他不確定徐階會不會還留着後手。
「善貸,老夫是真的沒辦法了。」
徐階輕輕搖頭說道。
「老師,不要擔心,身正不怕影子斜」
張居正依舊在寬慰這徐階,這時候也是博取老師好感的時候,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現在表現出對老師的不離不棄,收穫也會最大。
魏廣德那可是有主意了,雖然有些不大好啟齒,但總歸是辦法。
「善貸、叔大,裕王府在錦衣衛里能不能搭上線,能不能儘快解決此事?」
徐階這時候收拾好心情,開口問道。
「閣老的意思是,讓錦衣衛草草了解此事?」
魏廣德皺眉問道。
「只要簡單審問,老夫和藍道行沒什麼關係就好,阻止嚴家的人構陷老夫,華亭感激不盡。」
徐階說着就要起身,卻被張居正一把拉住,讓他坐回座位上。
「閣老,剛才我們收到的消息,藍道行被押入詔獄後,有人就以此威脅了他,而就在我們過來的時候又收到詔獄裏的消息,藍道行已經被提審過一次了,用了刑,現在人昏死過去,不過好在他沒開口。」
魏廣德澹澹開口把知道的消息告訴了徐階,徐階這會兒是聽得心肝疼。
動了刑,人昏死過去。
錦衣衛的手段,徐階不敢深想,但是也足夠讓他緊張。
第一次能挺過去,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善貸,裕王府在詔獄裏有人吧。」
徐階此時雙眼盯着魏廣德,眼中已經發出一絲狠厲的眼神說道。
魏廣德想了想,微微點頭。
「能不能能不能把這個給他吃下去。」
說話間,徐階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放到桌上。
這,也是徐階來此的最終目的。
他在錦衣衛中沒有人,否則也絕度不會假手他人,而是自己就讓人去做了。
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沒人,只能找到裕王府幫忙料理此事。
瓷瓶在桌上放着,魏廣德和張居正不由得眼神微凝。
他們不笨,都猜到瓷瓶里是什麼東西。
後世的影視作品裏,這類東西出鏡的機會不少,可實實在在的出現在眼前,對魏廣德來說還是第一次。
他沒伸手去拿,只是雙眼盯着瓷瓶,似乎正在分析其中的成分。
「老師」
張居正則是驚詫,他沒想到老師居然和魏廣德想到一塊去了。
收回視線,魏廣德依舊沒有伸手去拿瓷瓶,只是微微點着頭說道:「我們盡力。」
「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在他開口前讓他吃下去。」
徐階卻是急道。
話音落下,張居正已經伸手拿過桌上的瓷瓶,握在手中,「老師,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此時雅間裏只剩下魏廣德和張居正兩人,徐階已經離開。
交代了事項後,徐階就匆匆回內閣去了。
現在的他,不用說,出入肯定有嚴家的人跟着,至於說怕不怕被人發現,已經顧不得許多。
徐階也在心中暗暗發狠,這次絕對不能輕易繞過嚴家的人,到這時候了,還要對自己下此毒手。
「善貸,有什麼法子?把這東西交給藍道行。」
張居正開口問道。
「呼」
長出一口氣,魏廣德看向張居正。
之前,他一直不接那個瓷瓶,本意是想讓徐階派出他和藍道行聯繫的人出馬,不管是他自己吃下去還是灌下去,至少他做鬼也只會記恨徐家。
沒想到,張居正居然伸手把瓷瓶拿走,這不是接下這個差事了。
「你是徐閣老的弟子,這事兒就你去吧,想來藍道行也知道你。」
魏廣德澹澹開口說道:「我會聯繫人,安排送你進詔獄見藍道行,告訴他徐閣老答應他的事兒一定會辦好,我想他會心甘情願吃下這瓶里的東西的。
畢竟,雖然好死不如賴活,可是若是生不如死,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雖然不知道藍道行和徐階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是魏廣德肯定徐階之前答應過藍道行什麼,藍道行才願意為徐階辦事兒。
而現在,徐階承諾履行諾言,想來藍道行應該就會康慨赴死吧。
希望如此,正如之前徐階所言,藍道行就算不想吃下去,這也由不得他。
叫進來門口的家丁,魏廣德細細吩咐,讓他帶着張居正去見聯繫之人,需要怎麼做,都詳細說了一遍。
張居正聽在耳中,很周密,沒什麼需要補充的。
「記住,告訴來人,一定要給他主子說清楚,除了保證隱秘,還要搞定午作,不聽話的儘快指派出去」
魏廣德還在詳細的說,那家丁皺眉,很用心的在記。
張居正要親自去辦這事兒,為什麼魏廣德還要說這些,其實也是說給張居正聽的。
他們離開後,到底會怎麼做,魏廣德不確定,先按照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張居正有更好的法子,至少也可以參考。
等說完話,魏廣德起身,對張居正拱拱手道:「叔大兄,你就跟着他走,我先回裕王府復命。」
「有勞。」
張居正也是起身拱手道。
兩邊道別,魏廣德踏上來時的路,至於張居正這一路他就暫時不管了。
回到裕王府,魏廣德見到裕王,簡單把徐閣老的請求說了遍。
「如此最好。」
裕王點點頭,既然徐階也是這個主意,那就再好不過了。
「可會有後續麻煩?」
這時候殷士譫不無擔憂的道。
「總比大刑之下,藍道行承受不住咬出徐閣老來強。」
魏廣德答道:「只要他死前不說出徐閣老,而是喊冤,咬定是奸臣謀劃,他受刑不過選擇自盡以證清白就夠了。」
魏廣德相信陸繹在錦衣衛里的力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陸炳做了那麼多年的大都督,北鎮撫司更是被他經營的滴水不漏,即便身死,可那些人手還在。
何況禍水東引,暗中指使用刑的要被查到,也夠他喝一壺的。
徐階,還是比魏廣德更高明。
雖然陸家已經不是指揮使,可陸繹襲了錦衣衛指揮僉事的缺,在錦衣衛中影響力依舊巨大,安排這些事兒綽綽有餘。
以他們陸家的權勢,若不是嘉靖皇帝喜歡宅在後宮修仙,疏於和他們這些權貴子弟接觸,怕是接陸炳的班都有可能。
朱希忠為什麼得嘉靖皇帝寵信,不止是皇帝能放心交代辦差,更是因為當初去安陸的時候,朱希忠就代表勛貴跟着去迎駕,相應的自然比其他勛貴和皇帝接觸更多一些。
那些當初嫌路途遙遠辛苦的勛貴,怕是腸子都悔青了。
「這藍道行不錯,骨頭很硬,可惜了。」
裕王這時候有些惋惜的道。
「哎,這就是命啊。」
魏廣德也是附和着說。
裕王府依舊入往常一般,好像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
吃午飯的時候,李芳小心的湊到魏廣德身邊問道:「徐閣老答應藍道行什麼?」
魏廣德搖搖頭,「不知道。」
「嘿,不會是空口白話吧。」
李芳聞言不由說道。
「徐閣老應該會信守諾言吧。」
魏廣德不確定的道。
477想到一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