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高拱說「攪混水」的時候,魏廣德就覺得奇怪,現在聽到他說出「嫁禍」的話來,魏廣德才明白,人家似乎也有陰謀敗露後的準備。墨子閣 m.mozige.com
顯然,對方已經察覺到不妥。
東廠要追查丹藥的事兒,首先必然會帶走剩餘的丹藥,之後的進一步追查中自然又會帶走有機會接觸丹藥的內侍,在這個環節中自然就是最容易泄露消息的。
隨即對方使用了擾亂視聽的手段,也就是散佈之前的謠言,把陸炳的死和二王、就藩聯繫到一起。
結果是什麼呢?
嘉靖皇帝還能繼續追查嗎?
不管是誰,最後的結果可能都牽扯到自己一個兒子身上。
要麼就真是景王乾的,要麼就是裕王嫁禍景王。
查出來又怎樣,如何處置?
想來,嘉靖皇帝在知道這一切後,最後唯一的選擇,怕也只有息事寧人,暫停追查下去。
想通了這一環節,魏廣德長吁一口氣。
「裕王沒有牽扯此事吧。」
魏廣德雖然知道裕王在宮裏勢力微弱,可還是把這話問出口。
裕王生性軟弱,不管做什麼事兒,肯定都會找高拱商量,所以魏廣德在問出這話時雙眼死死盯着高拱的面部,仔細分辨那一絲變化,甚至包括眼神。
只是高拱臉色古井無波,根本沒有一絲變化,讓魏廣德心裏稍微安心一些。
只看到高拱輕輕搖頭,雖然裕王完全不知道此事,但是現在高拱也不得不認真分析,因為在不經意之中,裕王府已經被人牽扯進了這樁陰謀里。
不做出一些行動來,一旦被嘉靖皇帝誤以為是裕王府出手謀害陸炳,還順帶傢伙景王,那後果絕對不是他們願意承受的。
「你和陸都督生前是什麼關係?」
高拱忽然開口問道。
「他是我一位長輩,值得信任的長輩。」
魏廣德答道。
「他是你一條消息的來源渠道嗎?」
這個問題,對於高拱來說是很重要的,因為一旦成立,那麼就代表着陸炳其實已經算是裕王府的編外勢力之一了。
魏廣德怔怔看着高拱,他此時已經有所明悟,高拱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點點頭,魏廣德回答道「有。」
「明日我就和殿下說下,之前只是常規的派人去陸府弔唁,這次殿下要親自去,你也要恰好在場。」
高拱不假思索的對魏廣德說道。
「嗯?」
微微詫異後,魏廣德明白高拱的意思,不管是不是,反正現在裕王府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陸炳是裕王府的人,陸府以後和裕王府綁定在一起。
「這麼做,會不會讓陛下那邊」
魏廣德有些遲疑,陸炳在嘉靖皇帝面前一向是保持中立的存在,若是現在放出他投效裕王府的消息,怕是會對陸府有不好的影響。
「顧不得那麼多了。」
高拱開口說道「我幾乎敢肯定,此事就是嚴世藩在籌劃,最後動手的很可能就是景王。」
「何以見得?」
魏廣德開口問道。
在他看來,這樣的事兒越隱蔽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有能力解決就絕不應該拉進其他人參與,那只會增加暴露的風險。
陳矩就說過,嘉靖皇帝通過錦衣衛監視百官,可百官也挖空心思收買皇帝身邊的內侍通風報信。
陳矩都不敢確定,永壽宮裏的太監、內侍里有多少人是收嚴家錢財的,但是他卻是有聽說,嘉靖皇帝在永壽宮裏的言行嚴家似乎都知道,這也是嚴世藩為什麼能夠屢次猜中嘉靖皇帝謎語的原因。
高拱說此事由嚴世藩策劃,景王實施,這個太武斷了。
「你的消息來源肯定也說了,能做這事的怕只有嚴家和景王。」
高拱開口說道,看到魏廣德點頭這才繼續說「此事嚴家不敢插手,嚴嵩雖然聖卷很隆,可是和陸炳相比怕是也多有不如,只是陛下需要他掌控朝局,所以在大部分時候都偏袒與他。
嚴家要是出手害了陸炳,那等待嚴家的怕不止是抄家滅族的大禍,要讓嚴家躲過這樣的危機,那就是引誘景王出手。
自己的兒子,怎麼着陛下也不會下死手。」
說到這裏,高拱眨眨眼又接着說「陸家和嚴家的鬥爭,怕是比我們看到的要兇險的多,嚴嵩都被逼到要下黑手的程度了。
廣德,回去以後,你吃住都要小心,平時出入要多帶一些護衛隨行,斷不能馬虎。」
魏廣德本來是想提醒高拱注意安全的,沒想到這話反而是高拱說了出來。
「我也是這個意思,嚴家都要下黑手對付政敵,難保不會對王府中人也如此。」
魏廣德急忙說道。
「明日上午我先去王府面見王爺,把今日之事說予王爺知曉,午時前你一定要到陸家,到時候殿下也一定會到。」
魏廣德點點頭,敢給裕王制定行程的,怕也只有眼前這位了。
這話若是殷士譫、陳以勤他們說出來,魏廣德都不會去信,因為到時候裕王必然先找高拱問問,要不要這麼做。
不過魏廣德仔細尋思一陣後還是開口說道「可這樣一來,不是在向陛下那邊表示,王府私下裏也有勢力,而且還滲透了錦衣衛這樣的要害部門,怕是會引起陛下的猜忌。」
「是,這事兒就是最棘手的難題。」
高拱點頭,「陸府肯定有東廠的暗樁,到時候據實相告即可。」
「據實相告?」
魏廣德聞言頭上微冒虛汗,這不就是要把自己架上去,陸炳通過自己向裕王府傳遞消息。
魏廣德心裏清楚,陸炳有暗中給自己透露過一些信息,不過那幫的可不是裕王府,而是他。
陸炳在二王的爭鬥中一直秉承的就是不偏不倚,嚴格執行嘉靖皇帝的命令,兩不得罪的結果就是兩邊都得罪。
實際上裕王府對他這位陸大都督可是牢騷滿腹,因為在裕王府的人看來,不管怎麼說你做為皇帝的近臣就更應該規勸皇帝按照祖制來行事,莊敬太子之後,就應該是做為兄長的裕王接替太子之位。
這也是在原本沒有魏廣德這號人出現那會兒,到了隆慶帝時期,高拱為了打擊政敵陷害陸家,對陸家罷黜和抄家,直到萬曆帝時才在張居正的幫助下脫罪。
不過現在應該不會了,通過這一遭,算是把陸家綁在裕王府這艘大船上,為陸炳後人找了個大靠山。
雖然魏廣德心裏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主要還是沒有和陸繹溝通此事,貿然行事人家未必領情。
不過魏廣德隨即想到,那日自己去陸家弔唁時陸繹對自己的態度,想來陸家這時候應該不會把裕王拒之門外。
魏廣德考慮着,早點去陸家一趟,把此事和陸繹單獨說下,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才是。
雖然沒有了陸炳,陸家的影響力自是大減,不過陸炳經營錦衣衛多年,肯定安插不少心腹人手,如果真能拉攏陸家投效裕王,裕王在錦衣衛里的影響力也會大增。
不過緊接着,魏廣德就想到了西苑那位。
算了,記得上次聽陳矩說過,鰲山燈會的時候,自己和裕王接觸時,可都被那位看在眼裏了,想要撇清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反正和嚴家已經鬧矛盾了,魏廣德也不想繼續遮掩下去,頭上刻個裕王府仨字就刻吧,只要裕王不倒自己就安全的很。
魏廣德也不打算繼續隱藏了,其實繼續進行所謂的隱藏不過是騙那些低品級的,不熟悉的官員,真正掌權的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渠道打探消息,估計老早就知道他和裕王府的關係了。
「只有這樣,才能破掉嚴世藩的後續計劃。」
這時候,高拱又開口接着說道「他不是想攪混水,讓陛下懷疑是裕王害死陸炳,想要嫁禍裕王府,破壞裕王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嗎?
我們不知道他後續還要怎麼操作,可只要裕王去陸府弔唁,透露出陸炳是暗中支持我們裕王府的人,那麼他那些後續計劃也就失效了。」
高拱看着魏廣德,「嚴世藩太陰險狡詐,我們實在難以猜透他的後續計劃,那就直接把這條路子給他斷了,陸炳是我們的人,位高權重,到時候也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他那些佈置了。」
魏廣德聞言點點頭,心裏也想好了對陸繹的說辭。
想來陸繹在見到自己的時候會選擇和他說那些話,陸炳生前肯定也是有所交代的,不然陸繹絕不會第一次見面就和他說那麼多,還請求他適時庇護家族。
雖然不知道陸炳說了那些,可現在陸炳不在了,魏廣德大可借題發揮隨意說上幾句。
說起來,陸炳身死已經大半個月的時間,但是因為陸家不少親族還在湖廣,正在趕來的路上,所以殯期未過,遲遲沒有下葬。
按照朱希孝和陸繹商量的結果,陸炳的殯期定下三個月,以方便各地親朋好友趕來祭奠弔唁。
在中國古代,殯期長短不一,少則3日,多則30天,主要由奔喪者而定,古代多停棺3個月而葬,至多達7個月。
漢族傳統習俗,父母死亡,兒女必奔喪,否則為不孝。
而親朋好友將來哀悼祭奠死者,稱之為「弔喪」或「弔唁」。
奔喪者均要喪服,古代漢族喪服分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織麻五種,稱為「五服」,用粗、細不同的麻布製成,按親疏關係不同而穿不同的喪服,稱為「披麻戴孝」。
只是到了後世多用白布做喪服,而魏廣德那時的現代城市一般都是胸佩白花,臂戴黑紗。
魏廣德先去翰林院上值,隨後找個由頭去詹事府看看,就從翰林院出來了。
畢竟他已經身兼數職,有充分理由早退去其他衙門,而且在翰林院呆的時間俞久也開始向老油條轉變,不再像當初那般老實。
魏廣德離開翰林院後自然不會去詹事府,而是對駕馬的李三說道「走,去陸府。」
「吁駕」
李三揮舞動馬鞭抽在拉車的馱馬上,馬兒吃痛邁開長腿拖動馬車前行。
魏廣德在車裏閉目養神,直到感覺車廂的顛簸停止,馬車已經停下來了。
「老爺,到了。」
車頭駕車的連三在車廂外小聲向他稟報道。
「好。」
魏廣德只是簡單答應一聲,隨即掀開車簾從車廂里鑽了出來。
這時候的陸府門前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氣象,一副蕭條的模樣。
魏廣德第一次來此弔唁的時候,陸府大門外還算是車水馬龍,不少在京官員都很給面子的前來弔唁,只是到了現在,該來的都來過了,而陸炳早已被人遺忘。
李三把車駕到陸府門外拴馬石前停好,此處一排整齊的拴馬石此時卻都是空空蕩蕩的,只有他這一輛車。
下車,李三從懷裏拿出魏廣德的名帖搶在魏廣德身前迎上陸府出來的管事道「我家老爺來府上弔唁。」
魏廣德的名帖還是很管用,雖然那管事奇怪魏廣德怎麼這個時候才來,不過很是恭敬的將魏廣德讓進府里,一邊帶着魏廣德往靈堂走,一邊安排人持名帖通知三少爺陸繹。
輕車熟路,魏廣德在靈堂上了三炷香,禮畢起身之際,就聽到遠處腳步聲起,有人一路小跑着過來。
側頭看過去,果然是陸繹來了。
陸繹來到靈堂,先是向魏廣德行禮,這也是禮儀,客人弔唁後主家要還禮,隨即兩人就進到旁邊一處廂房。
對於魏廣德的突然來訪,陸繹雖然奇怪但是並不擔心。
是的,如果是老爺子死後多年,魏廣德這樣的人突然造訪,那才是最可怕的事兒。
現在嘛,老爺子的靈柩就停在那裏,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會有人敢來搞事兒,不管是誰,西苑那位就絕不會答應。
「魏大人,請用茶。」
兩人落座後,有小廝送上茶水,陸繹說道。
其實,陸繹年歲較魏廣德年長,官職品級也遠遠超過魏廣德的六品,可就因為是武將,所以在大明朝,即便受到皇恩的陸家,在面對文官時也不得不低頭。
魏廣德端起桌上茶杯,杯蓋輕輕刮開水面上的茶葉,輕啜一口,隨即點點頭。
沒有客套什麼茶好不好的話題,魏廣德開門見山道「不知道陸大人當初可和你說過多少和我有關的事兒?」
魏廣德的直接,讓陸繹微微發愣。
陸炳並沒有多說魏廣德什麼,陸繹只是依稀記得當初老爹讚嘆魏廣德的年輕和能力出眾,然後就是隨口說過一句「魏廣德可信」的話。
今天魏廣德的造訪,難道他和老爹之間還有什麼干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