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文化上的分裂,讓創建大明王朝的朱元璋頭疼不已,明初的南北榜案更能體現這種對立。
大明王朝起家於南方,無論是科舉還是儒家的正統釋義都是以南宋理學為定義標準,大明文官的核心是以江淮勛臣和兩浙讀書人為主。
但北方的士族卻融合了幽雲舊地的文化傳承,顯得更務實的儒家文化。
明朝建立時,徐達還在北伐的路上,大明王朝就不得不面臨這些問題,如何把北方漢人心理上的隔閡打開。
惟一的辦法,就只有承認元朝的正統地位,也只有這樣才能把北方士族的心態捋順,而把大明放在繼承者的角度,也能順理成章的把元朝遺留的矛盾歸於一個圈子。
明初,朱元璋就是採用這個方子處理南北矛盾,許多政策也偏向北方。
而在國家安定下來後,則進行大規模移民政策,重塑同一個歸屬的秩序。
而後面的成祖朱棣,更是直接把京城從南京搬到北京去。
但大明有沒有徹底解決南北矛盾?
其實並沒有。
明朝政治中心在北京,但經濟中心在南方。
大明朝重田稅輕商稅的政策使得老朱家更加注重對北方的統治,而南方的大部分士族早就拋開對耕地的依賴,主動參與商貿。
南方同樣存在土地兼併,但南方士族更多的是對宗族守鄉的執念,他們的富貴更來自與商業貿易的利益。
經濟的差異決定思想的不一致,南方和北方的以商貿為主體的經濟和北方種糧的老傳統相比截然不同。
同時商業利益的一致造成南方士族聯盟,大明朝有東林黨,有楚黨,有浙黨,北方沒有這些條件,自然形不成黨同伐異的同盟,北方只有皇權延續的閹黨宦官集團。
南北一直有對立情緒,只不過被黨爭的表象所掩蓋。
南北之爭,其實到清朝覆滅也沒有解決。
此時林必秀在鄧子龍面前公然說自己是宋朝遺民,自然就是不承認蒙元就算了,順帶着也不承認大明是順天應命,繼承正統,自然就讓鄧子龍很是不快。
大明的正統地位,早就刻在這一代人心裏。
這也是崇禎以前,大明其實並沒有造反的土壤。
之前的那些起義,或者說造反,更多還是普通百姓被逼到沒有活路選擇做強盜自救的一種行為。
也就是後金反覆入關掠奪後,才逐漸動搖了民心。
要知道,北方人的思想,相對來說更加務實。
正統的大明王朝已經不能保護他們,自然就要靠向能保護他們的人。
所以滿清大舉南下時,北方抵抗輕微,主要的抵抗還是集中在南方的原因。
所以,山東的孔府中人,才能恬不知恥在很短的時間裏從大明陣營先是倒向大順,再投效滿清的原因。
此刻的林必秀自知失言,想到雙方不對等的地位,當即低頭認錯道:『鄧大人說的是,是小人說錯了。』
鄧子龍此時也想儘快和夷人接洽,自然不想多事兒。
人都跑到海外,又是居住在馬尼拉,他也懶得繼續斥責他什麼。
「介紹一下吧,你身後的夷人叫什麼。」
鄧子龍絲毫沒有覺得此時他是站在夷人佔有的土地上,依舊是明人看待夷人的一貫態度,不屑的說道。
「這位是西班牙王國海軍米格爾中尉,是這條運輸船的船長」
林必秀開始介紹起來,鄧子龍就在一邊聽着。
對於林必秀口中中尉,他並不清楚這個官職代表什麼,但既然是這條船的船長,他也就把對方看做是大明百戶一級的武官。
順帶說一句,西方軍銜制出現在15、16世紀,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有完整的帥、將、校、尉這樣的軍階,而是在之後漫長的歷史中陸續出現的。
按照現在的看法,最早出現的就是尉級軍官,之後是元帥,然後才是將、校一級軍銜。
在軍銜制度初期,甚至出現過「總大尉」這樣的軍銜,而這個軍銜的地位,甚至一度超過元帥。
大尉源於拉丁文「首領」一詞派生出的軍事長官,這個稱號最早出現於中世紀的法國,是獨立軍區長官的頭銜,軍區長官稱總大尉。
「聽王大人說,鄧大人是明國派來圍剿海盜林鳳的?」
在林必秀介紹了米格爾身份後,王望高又介紹了鄧子龍的身份。
介紹完畢後,夷人對着林必秀說了幾句他們聽不懂的話,林必秀就開始翻譯起來。
「是的,奉朝廷旨意,我率領船隊來到呂宋,因為之前有消息,林鳳逃到了這裏。」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雙方就林鳳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討,一致認為林鳳是破壞東亞海域海上交通安全的罪魁禍首,應該剿滅他們。
「很高興能在這裏和鄧將軍交談,既然說到聯合圍剿林鳳海盜集團的事宜,米格爾中尉邀請鄧將軍去馬尼拉城,和拉維撒里總督,以及撒韋拉司令官商討。」
林必秀又翻譯道。
米格爾的邀請,讓鄧子龍稍微有些許為難。
不過很快,他還是做出了決定。
馬尼拉城之行,他還真得去,否則豈不是有露怯的嫌疑。
至於對待夷人的態度,鄧子龍也做出決定,那就是之談合作圍剿林鳳海盜集團的事宜,其他的隻字不提。
現在,還不是讓夷人知道大明有介入呂宋的打算,否則對大明不利。
於是,鄧子龍當即爽朗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去一趟,商議下怎麼合作圍剿林鳳。」
很快,雙方就說好,明日一早就出發前往馬尼拉,今日暫時就在這裏休息一日。
鄧子龍招呼夷人米格爾中尉和其他人在營地里吃飯,晚飯過後,他才召來王望高和另一個船長。
「此次去馬尼拉城,我坐大福船過去,你們還是留在這裏,聯絡其他人。
還有就是,繼續探查周圍地形,特別是玳瑁城的外圍,必須儘快繪製好地圖。
到時候才知道該如何圍困林鳳,不讓他有機會逃到島內其他地方。」
鄧子龍說完話,兩個船長就起身抱拳答應一聲。
「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這裏就由王望高負責。」
鄧子龍繼續說道。
這時候,王望高開口說道:「大人,算日子,俞提督那裏應該已經接到我們的消息了,想來不日水師船隊就會抵達。」
鄧子龍點點頭,他在島上這些天,除了派人繪製周圍地圖,也在扳着手指算着時間。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所謂的戰事謀劃,計算,還有戰術推演,其實無怪乎就是算兵力,算時間。
在已知情報的基礎上,計算好時間,選擇自家軍事實力最強盛,而對方實力最弱小的時候出手,爭取一舉擊潰對方主力部隊,打掉對方交戰的信心。
信心,在作戰中還是很重要的。
不戰而屈人之兵固然好,但那也得有絕對實力才行。
現實情況就是,要展示自家戰力,就必須亮劍,以雷霆手段震懾對手,讓其不敢輕舉妄動,甚至選擇退避,屈從。
而一般人看重的所謂一城、一地這樣的戰術勝利,在兵家看來不值一提。
至於國內有過所謂積小勝為大勝的說法,那也只是特殊情況下才會發生的,比較偶然。
縱觀戰爭史,主力決戰獲勝,從而一舉奠定勝局才是常態。
所謂出奇兵獲勝,風險太大,並不是兵家的最優選擇。
雖然這樣的勝利,可能代價也非常之小。
所以,鄧子龍打定主意,這次去馬尼拉城,最好的結果就是以等待大明水師抵達為理由,儘可能拖延夷人進攻玳瑁城的時間。
等大明水師趕到,憑藉其龐大的船隊營造出來的氣勢,大明要紮根呂宋也就是水到渠成。
當然,順帶的,這次到馬尼拉城,鄧子龍也要看看這座新城的情況,了解下夷人軍隊的虛實。
第二天清晨,天氣不錯,伴着和煦的秋風,夷人商船在前領路,鄧子龍登上大福船緊跟其後前往馬尼拉城。
這裏距離馬尼拉大帆船其實不過三百餘里,但是經過三天的航行,接近傍晚的時候,船隊才抵達馬尼拉灣。
進入海灣不久,就有引導船出來,導引兩條海船靠岸,停靠在碼頭上。
米格爾帶着林必秀匆匆下船後,一邊過來迎接鄧子龍,一邊派人讓碼頭上稅官準備了房間供明國官兵休息,同時還派人進城,通知馬尼拉城裏的最高軍政長官拉維撒里總督和武裝部隊的最高指揮官撒韋拉司令官。
在碼頭附近最好的酒店,米格爾和加爾西亞接送鄧子龍入住這裏最豪華的客房。
畢竟現在的鄧子龍,代表的可以被看成是明國官方,可不僅僅是一支大明水師船隊的司令官。
這是西班牙人的理解,雖然在西方其實也存在着文武官員的爭鬥,但不如大明如此高下立判。
實際上,此時西方掌權派多是貴族,貴族不僅在政府中掌握巨大的權利,許多貴族還把手伸進軍隊裏。
就如同明初勛貴般,幾乎可以影響國家政權。
因為在西方,軍隊的高級軍官都是貴族擔任,所以這會兒西班牙人也是這麼理解大明,認為鄧子龍能夠帶領一支艦隊達到這裏,顯然也是大明國內的貴族中的一員。
其實,他們這麼理解也沒錯。
大明雖然只有公、候、伯三等爵位,但是下面那些世襲指揮、世襲千戶、百戶,也可以理解為可以傳承的,類似西方子爵、男爵一類的爵位。
所以,明朝的世襲武職,也往往被稱為武勛,他們實際上也是勛貴的一份子,只是上不得台面而已。
就在鄧子龍在酒店休息的晚上,馬尼拉城裏總督府,拉維撒里總督和撒韋拉司令官,以及城中其他官員齊聚一堂,商量如何應付明國人。
他們並沒有對米格爾邀請明國將官到此有什麼責難,人家都已經到了菲律賓,要是不聯繫才是怪事兒。
和鄧子龍考慮的類似,他們並不知道大明有染指菲律賓的打算,但他們卻抱着最壞的角度考慮問題,卻是最先把這個結果說了出來。
「各位,明國距離這裏太近了,聽說以前這裏的國王,還是他們冊封的。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明國的軍隊到來以後就不走了,這對我們控制這裏極度不利。」
總督拉維撒里開口說道。
他提出這種最壞的結果,其實也是菲律賓所有西班牙人最擔心的。
在知道這裏的歷史,還有北方那個大國的實力以後,心裏不怕是不可能的。
雖然他們靠着不到兩百名火槍手就征服了擁有千萬人口,軍隊十餘萬的印加帝國,但西班牙人在復盤這次行動的時候也知道是多麼的僥倖。
只能說,上帝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若不是僥倖俘虜印加帝國的君主,戰爭絕對不會那麼輕易因他們的勝利而結束。
而北方的大明,顯然是一個比印加帝國強大無數倍的超級大帝國。
而且,他們也沒有機會俘虜對方的皇帝。
是的,他們已經知道,大明沒有國王,而是皇帝。
雖然這並不被他們接受,沒有經過教皇認可的,都不算數。
「我們在這裏兵力不足,就算其他地方只留下最低限度的士兵,我們也只能調集六七百人,就算把現在碼頭上那些商船上的船員也武裝起來,兵力也不會超過一千二百人。」
撒韋拉司令官開口說道。
他自動忽略了最近才組建的那支由當地人組建的武裝部隊,雖然現在這支軍隊勉強能看了。
但是西班牙人還知道,這裏似乎曾經屬於大明。
「還記得我們殺死的那個叫蘇萊曼的首領嗎?聽說他就是原來明國封的呂宋國王的後裔,所以才在這裏有巨大的號召力。」
拉維撒里又開口說道:「如果明國人問起來,這事兒也是麻煩。」
當初他們到達這裏,發現偌大的呂宋島並沒有建立像樣的政權,就以為是無主之物。
所以殺死了幾個反抗最激烈的部族首領後,他們就自以為獲得了這裏的主權。
而關於呂宋國的事兒,也是之後才知道的。
「南面那個蘇祿國,好像也是這樣,他們的國王是明國皇帝封的。」
拉維撒里最後又補充了一句。
「早知道,就該早點解決蘇祿人。」
撒韋拉有些遺憾的說道。
「還好,就是那個國王的金印,現在應該已經在墨西哥被鑄造成金幣了。」
拉維撒里笑着說出這話,其實就表露出了他們的意思,那就是死不承認這裏曾經有什麼國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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