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行什麼?」
王之誥大聲喝問道,看到堂下王大臣沉默不語,不由得就再次舉起驚堂木重重拍下。
「啪。」
「啊」
驚堂木響起的時候,王大臣不由從出神的狀態中回過神來,只是抬頭看着王之誥,隨即視線從葛守禮、陳一松、朱希孝等人臉上掃過,隨後又看向左右兩邊的官員。
不過顯然,王大臣沒有在人群里看到他希望看到的人,也就是那個許諾給他好處的太監。
他知道,這罪是不能認的,自己就是想混進宮裏弄點好處,怎麼能夠認下殺頭的罪,關鍵這罪還要禍及家族。
「你之前的供詞,不是說你進宮是受河南高閣老家人指使,讓你來行刺皇上的麼?」
王之誥又一抖手裏的供詞,大聲質問道。
面對這樣的詢問,王之誥知道不能再認,當即磕頭如搗蒜,同時嘴裏大聲喊道:「小民哪裏認識什麼高閣老,那都是一個太監教我說的,說讓我認下是高拱讓我進宮的,就給我許多金銀,許我富貴。」
聽到他這麼說,魏廣德身後一些官員已經驚的從凳子上直接站起。
王大臣的話,其實已經印證了他們的猜測,那就是馮保搞出來的鬼,想要栽贓高拱。
「之前在宮裏,伱行刺的那些刀劍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這時候,一直不說話的朱希孝忽然開口問道。
「那都是我隨身攜帶以防不測用的,小人到了京城,盤纏用盡,只能做些賺錢的活計。」
王大臣這時候磕頭磕累了,乾脆就趴在那裏,嘴裏回答着堂上官員的問話。
「什麼賺錢活計?」
朱希孝追問道。
這次,王大臣猶豫了好久才有些不情不願的說道:「小人只是在城裏行有些小偷小摸的行徑,可京城裏三教九流閒人頗多,我做的那些事兒,就有人想要劫我。
不得已,小人只好隨身攜帶刀劍,防止着了他們的道,是為了自保。」
「怕是還有行竊被發現時,暴力反抗吧。」
朱希孝冷笑道。
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要是沒被主家發現,這類人自然是偷盜完就跑,可要是被人發現,難保不會做出些什麼事兒來。
「小人可從未傷人,大人明鑑。」
王大臣喊冤道。
其實,因為劉守有之前參與了一次審問,所以下來後錦衣衛就動用京城的關係網查到了王大臣的一些活動。
對這麼一個新到地方上的人,雖然認識他的不多,可總還是要留名的。
雖然廢了不少事兒,可總還是查到一些。
按照錦衣衛刑訊高手的問話,這王大臣初衷就是想混進皇宮裏干票大的。
沒辦法,民間對皇宮裏的各種猜想太多,就好似許多農民以為皇帝是用金鋤頭種地一樣,外界也都以為皇宮裏的宮殿,地面鋪設金磚,到處都有寶物。
隨便弄點,就足夠幾輩子吃喝不愁。
王大臣這種當過兵的,自然知道當官的多有錢。
皇帝可是這些當官的頭頭兒,自然更加有錢。
像他在京城乾的那些小偷小摸能賺多少?
畢竟京城百姓收入雖然可觀,但京城的物價也不低,其實沒太多結餘,自然每次他行竊的收入也不多。
不過王大臣這種蠢貨就更不多,居然弄到一身內侍服就想着混進皇宮裏發財致富。
那地方是你能隨便進的嗎?
真要是隨隨便便進出,皇帝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養着這麼多禁軍都是吃白飯的。
不過經過這次,朱希孝、劉守有還是對錦衣衛負責皇城的大漢將軍,禁軍校尉進行了一些清理。
這些是私下裏進行的,錦衣衛絕對不能公開,更不能讓朝臣知道是負責皇城禁衛的軍士疏忽,放進去了王大臣。
所以到這個時候,朱希孝又大聲質問道:「你說有太監和你合謀,讓你進皇宮?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他就是讓我認下是高拱叫我進宮,其他什麼也沒說,還許我富貴。」
王大臣馬上就答道。
好了,把鍋甩出去了,有太監和王大臣合謀混進宮裏,禁衛的責任就小了許多。
畢竟是有心算無心,肯定是防不勝防。
是不是馮保的鍋,朱希孝自然也不想多說。
但馮保現在在宮裏的權勢可是不小,他也不想把人得罪狠了,現在情況未明。
自家頗受皇家器重的兄長病重,以後成國公府還會不會受到原來的恩寵也未知,能不得罪宮中紅人還是不得罪好。
看了眼旁邊已經被驚得手足無措的徐爵,朱希孝就知道自己這次奉旨查案的差事兒貌似也差不多了,得想辦法給那位留點顏面。
而此時的徐爵也沒想到事態會發展成這個樣子,他以為馮公公那邊已經把事兒都安排好,哪裏會想到上堂以後會變成這個樣子。
只是他這個掌刑千戶雖然在東廠,甚至在錦衣衛里都有很重的發言權,可是在刑部大堂上,還真不敢隨便說話。
本來若是審案,這個事兒就該是錦衣衛和東廠來做,但是張居正想要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所以上奏讓三法司審案,說這樣才能讓朝廷百官信服。
宮裏也答應了,只是派朱希孝參與審案過程,又派出身邊人前來監督。
毫無疑問,現在張居正有沒有後悔不知道,但是眼看着想要噁心高拱的事兒算是黃了。
誰會想到第一次上堂,人犯王大臣把什麼話都丟出來了,基本上已經可以肯定,他所說的行刺和高拱是半毛錢關係也無。
徐爵現在是真的怕了,他擔心回去在自家廠公那裏沒法交代,更擔心這個王大臣繼續說出什麼話來,把自己東廠也牽連進去。
沒辦法,他驚懼之下臉一陣青一陣白,可是卻毫無辦法,只好求助的看向自己曾經的頂頭上司朱希孝。
好吧,不管怎麼說,這裏的人里,和他能拉上關係的也只有這個右都督,曾經的錦衣衛掌事人。
在一些書里,經常看到錦衣衛都督的稱呼,但實際上,錦衣衛只有指揮使,是沒有錦衣衛都督這個官職的。
只是朱希孝,還有曾經權柄很大的陸炳都身掛五軍都督府都督的職銜,又負責錦衣衛事,所以才被稱為錦衣衛都督,其實就是以都督之銜管錦衣衛事的意思。
不過王之誥可不這麼想,他還想繼續窮追猛打,查處宦官那些腌臢事兒。
可以護着外人隨意進出皇宮,這可不是小事兒。
「啪。」
又是一聲驚堂木,王之誥大聲質問道:「王大臣,誰叫你入宮的,還不從實招來,否則大刑伺候。」
「我不知道。」
王大臣驚恐叫喊道。
「你先前還說是個太監教你的,你真不知道他的名字?」
大理寺卿陳一松這時候突然開口問道。
審案時間並不長,他只是仔細傾聽先前的對話,現在他更關心王大臣怎麼進宮。
在他看來,找到幫助王大臣進宮的人,這個案子也就破了。
他在這個案子裏是沒有傾向的,不管是朝臣猜測的馮保還是人犯口供里涉及的高拱,大理寺的職責就是覆核案情,所以他也是按照這個思路在看待這次審案。
只要證據確鑿,邏輯通順,他就覺得合情合理,就可以認定。
「那個太監是如何識的你,又教你說這些話的?」
王之誥也反應過來,繼續質問道。
「我不知道,我是在大牢裏見到他.」
王大臣急忙答話,但是剛說出開頭,就被朱希孝一聲厲喝打斷。
「大膽狂徒,還想誣衊獄吏嗎?快給我拖下去!」
朱希孝忽然打斷審案,還要把人帶走,一下子驚呆了堂上堂下所有官員。
不過在他喊完話後,王大臣身後的兩個番子已經不等他說話,直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王大臣就往外拖走。
先前的審案,那兩個番子也知道事兒鬧大發了,不好擅了。
就在剛才,在朱希孝發話後,他們就已經看到自家千戶眼中的欣喜和眼神里傳遞出來的信息。
自然,兩人不敢耽擱,直接動手先把人帶回大牢裏再說。
他們知道,繼續問下去,怕是這個王大臣就要把他在東廠看守下和那個太監見面,被那個太監教唆口供的事兒說出來。
到時候大堂左右的官員,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東廠。
只要王大臣不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那些話,一切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看着人犯王大臣被番子快速架走,王之誥、陳一松都目露不解的看着朱希孝,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打斷審案。
一直沒有開口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禮終於開口說道:「今日之事,朱都督還是回去請旨,再查吧。」
這個案子審到現在,葛守禮已經放心了,所謂高拱買兇行刺陛下的說法是子虛烏有。
終於要不要把案子查清楚,把馮保牽扯進來,葛守禮也有自己的打算。
繼續審下去,難保王大臣的身份不會爆出他是戚繼光的兵,到時候戚總兵怕是要吃掛落。
魏廣德一開始雖然沒有找他,可是先前在後堂三人聊起案件時,葛守禮也知道了此事,魏廣德請託之事兩人也沒有瞞着葛守禮。
要說是戚繼光指使王大臣進宮行刺,葛守禮自然是不信的,就如一開始的供詞說是高拱指使的一般。
可是真要追究起來,戚繼光難免要因此獲罪,丟官都是小事兒。
對於戚繼光,葛守禮自出任都察院以來也關注過,知道此人追求奢侈的享受,手腳不乾淨。
可是他也知道,戚繼光練兵打仗是真有一手,這樣的人不該如此惹禍上身,從此就斷了仕途。
朝廷,需要這樣能打仗,能打贏仗的將軍。
何況,還是薊鎮這種緊要的軍鎮。
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戚繼光沾上最後一條。
在浙江剿倭時,戚繼光就多次身先士卒,算是朝廷里不怕死武將的楷模。
所以,他才會在朱希孝需要找藉口結束這場看似鬧劇般的堂審時,出言為他搭一個台階。
「正是,此案到現在,人犯已經翻供,本督需要回去了解情況、
人雖然在錦衣衛看押,可人卻是東廠人看守,我也是剛從劉指揮那裏知道,這不和規矩。」
朱希孝的話,其實大家都沒有放在心上,知道是中斷審案的託詞。
隨便找個理由,這堂上的官員都不會介意,那怕他不找理由,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麼。
「今日審案到此結束,回去我還要稟明陛下和娘娘,就不多留了。」
朱希孝覺得坐在這裏有些丟人,就和劉守有說的那樣,案子辦成這樣,雖然是東廠的鍋,可東廠的人大多都出自錦衣衛,如此低劣的錯誤,實在讓他臉面全無。
特麼的,錦衣衛定下的案子,何曾如此過。
在朱希孝離開後,徐爵等人都緊跟在他身後離開。
徐爵還急着進宮向馮保匯報此事,麻煩大了,需要馮公公定奪。
看着廠衛的人離開,魏廣德注意到張居正臉色不好,於是笑道:「首輔大人,我們還是回去繼續辦公吧,你看內閣要不要也把今日之事上奏?」
「回去商議。」
張居正只是開口說了句,隨即起身,和周遭同僚寒暄兩句,就邁步出了刑部大堂,魏廣德也緊跟在他身後。
送走觀審官員,王之誥、陳一松和葛守禮又聚在一起,不過這次大家心情都輕鬆起來。
這件事兒,是無論如何都牽扯不到外臣身上。
若是最後的板子是打在內臣那裏,他們是絲毫沒有負擔的。
「也不知道這案子還會不會再開堂?呵呵」
陳一松算是最輕鬆的一個人,他這時候笑道。
「下作之人的手段,倒是讓老夫白擔心一場。」
葛守禮微笑點頭道。
「不過此時,朱都督那裏,似乎」
王之誥沒有跟着笑,雖然心情好了,但做為刑部主官,他還是更在乎查明案情。
「大司寇也不用多想了,此事怕是沒機會查明了,否則朱都督也不會打斷審案。」
陳一松看的明白,知道朱希孝應該是存了給某些人留臉面的心思。
「哎」
王之誥也只是長嘆一聲,他何嘗不知道天下有多少這樣的糊塗案,不是查不明,而是不能查。
馮保是在伺候萬曆皇帝午睡以後,才從徐爵口中知道了今日刑部堂審的過程,一時間驚怒交加。
審到這一步,已經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繼續針對高拱已經是不可能的。
以馮保的聰明,自然也不難看出這一點。
「終究還是毛躁了,當初就該多拖幾天,謀定而後動。」
馮保知道機會已失,現在得考慮如何收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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