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新年的鐘聲響起,標誌着朱高熾已經當了十五年的皇帝……大胖子累了,更何況他說過,不能超過太上皇,所以朱高熾準備在今年讓出皇位,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
事實上,他當初都沒有想過,會當這麼久……可是很多事情一旦開頭,就放不下來。
比如修建通往西域的鐵路,這不是一條賺錢的線路,至少現在還不是。
沒有強大力量的推動,很容易半途而廢。
這條路一修,就是修了足足十二年!
耗費了兩個半的五年計劃,投入了兩億貫。
前後動員的人力,足足有兩百萬。
和這項龐大的工程比起來,什麼長城啊,大運河啊,都顯得含蓄了許多。
投入這麼大,顯然朱高熾不會滿足於修到西域而已,這條鐵路通過了西域山口,通往碎葉城,繼續向西,如果非要選個終點,朱高熾把目標放在了加來港。
當然了,這是接下來天子的使命,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超過怛羅斯,勝過大唐。
朱高熾心滿意足,至少能和老爹和師父交代了……眼前的朱棣,已經年過古稀,不光在功業上,勝過老朱,就連壽命都超過了,實在是讓人大吃一驚。
朱高熾非常好奇,想要探索老爹長壽的原因,畢竟按照道理,朱棣氣那麼盛,又好酒好肉,他能活得長久,簡直沒有道理啊!
朱高熾滿肚子胡思亂想,轉頭再想想大明這邊,貌似要擔心的事情還不少。
他當皇帝的這十幾年,內閣權柄不斷膨脹,諸位閣老與宰相無異。
更要命的是他們掌握的財權,人事大權,都遠遠超過了古往今來,任何一位宰執。
就拿洪熙十四年來說,大明的財政收入已經達到了恐怖的三十億貫。若非有這麼雄厚的財力,他也不敢修通往西域的鐵路,龐大的工程,燒得就是錢財。
每公里,每一根枕木,都不是憑空出來的。
需要材料,需要加工,需要運輸,安裝……不花錢能行嗎!
朱高熾確信,哪怕是皇祖父活着,從早忙到晚,一年到頭不休息,也休想完成十分之一的政務。
到了這一步,就算為了小命,也要和臣子分享權力啊。
「瞻基,這個皇位是你的了……為父沒有太多可說的,我不求你有什麼大作為,能保守江山,當個守成之君就夠了……對了,你還喜歡鬥蛐蛐嗎?」
朱瞻基被說的黑臉都紅了。
「父皇,孩兒只是偶爾玩玩,根本沒有痴迷。什麼鬥蛐蛐啊,我還喜歡騎馬,射箭,馬球……這些父皇都知道啊!」
朱高熾白了他一眼,「我知道管什麼用!問題是外人怎麼看你!」
提到了這話,朱瞻基立刻蔫了。
的確在民間有很多傳說,都在講他,說他痴迷鬥蛐蛐,不務正業,不學無術,還說他虎父犬子,辜負了祖上的威名。
甚至有人編出故事,說什麼為了鬥蛐蛐,國破家亡,朱瞻基也都有耳聞,氣得他差點把蛐蛐罐都給摔了。
至於嗎?至於嗎?
「這就是人家的厲害之處了,先給你貼個標籤,讓人家覺得你是個廢物,然後你想幹什麼,都變成了胡作非為,想要阻止你的政令,就容易多了。」
朱高熾語氣幽幽,把其中的關鍵說得一清二楚。
朱瞻基氣得咬牙切齒,「父皇,孩兒明白,一定要嚴懲不貸,絕不留情!」
他殺氣騰騰,朱高熾卻是半點不認同,輕輕嘆口氣,「老百姓常說一句話,叫不痴不聾不做當家翁。為父和你講,是讓你心裏明白。」
朱高熾背着手,在寢宮來回踱步。
「這大明是皇祖父建立的,所以他可以殺伐果斷,看誰不順眼,就誅滅九族。靖難之後,天下變成了父皇和師父共同享有,幸運的是,師父和父皇都是極聰明的人,他們沒有像古往今來大多數君臣那樣,斗一個你死我活,而是攜手推動大明的變革。所以他們聯合起來,也可以像皇祖父那樣,大刀闊斧。
可到了父皇這裏就不行了,我雖然繼承了他們兩人的衣缽,但也只能勉強約束,而且是越來越管不住。等到你這裏,心裏明白就行了,能管多少,又有多少人願意聽你的,就只有天知道了。所以啊,對你來說,能忍則忍,能讓則讓,自己高興就好。」
朱瞻基都傻了!
這麼幹能高興才怪!
朱瞻基也懶得跟老爹廢話,他只是悶聲道:「父皇聖訓,兒臣謹記,只是兒臣不知道,若是日後,兒臣該對子孫說什麼!」
是啊,朱瞻基都要當個垃圾桶了,難道還能更卑微嗎?
朱高熾撓了撓頭,翻着白眼,「內個……說不說都一樣了,隨便吧!」
大胖子說完,就拍拍屁股,直奔後宮去了,他該打點行囊,準備出發了……真想瞧瞧,師父在那邊弄出了什麼結果,可千萬別是一顆毒果啊!
老爹走了許久,朱瞻基想破腦袋,才突然明白過來,莫非說,從自己之後,大明的皇帝就成了擺設?
想折騰也沒有能力了?
這怎麼行?
乾綱獨斷,口含天憲呢?
咱老朱家可不能認輸!
朱瞻基咬着牙齒,一定要跟命運斗一場!
……
這貨醞釀鬥志,可是在另一邊,內閣卻在召開會議,他們討論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內閣擴充的問題。
在諸多官吏當中,新任翰林學士于謙顯得格外惹眼。
這位柳太師的嫡傳弟子,並沒有像許多人想得那樣,低調謙和,老老實實養望,相反,他處處咄咄逼人。
在最近幾年,他處置掉的貪官,就不下數百人,另外連帶着處理的小吏,就更多不勝數。因此于謙還得到了個綽號「官屠」。
許是被殺怕了,大傢伙想個辦法,把這小子送到了翰林院。
翰林學士地位尊崇,是名副其實的儲相,可偏偏又不管具體事情,正好安頓于謙,讓他消停幾年。
為此他們還把史館丟給了于謙,讓他負責修元史。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于謙接手沒兩年,元史竟然修好了。不但元史修好了,于謙還修訂了一套蒙古史。
誰都知道,修史是為了以史為鑑,面向未來……于謙借着修史的機會,把自己的想法,準確說是承襲柳淳的許多觀點,都融入其中。
他以北宋的衰敗破題,闡發了自從安史之亂以後,整個漢家民心士氣衰敗的現實,朝廷無力控制藩鎮割據,反過來就要以文御武,壓抑武力的結果,就是面對外敵,毫無還手之力。
不但北宋如此,滅亡北宋的金國在承襲這套東西之後,也陷入了更嚴重的內鬥。
這種情況在蒙古國的身上,表現最明顯。
最初的蒙古大軍所向睥睨,橫掃天下,版圖之盛,冠絕歷代……可定鼎中原之後,蒙古權貴迅速衰敗。
他們不但腐敗,而且內鬥嚴重,幾個汗國,彼此攻伐,黃金家族,分崩離析。龐大的帝國,碎成了無數片……
于謙認為,說到底,這是國家的上層集團,出現了病症。貪圖安逸,不思進取,自私自利,只顧着自己的利益。
在心目中,天下國家的順序,變成了家國天下,即先滿足於自己,家人,親朋,鄉黨……國家和天下都扔在了後面。
歷朝歷代,都有這個問題,比如魏晉的門閥,比如關隴集團,比如理學士人……而這種疾病又是如此頑固可怕。
要想解決,只有內外兼修。
對內,要整頓整個官僚集團,清除垃圾,始終保持心懷天下,保持關心民生……對外呢?要有參考,要有競爭,要有交流,不斷印證,修補缺陷。
很顯然,柳淳選擇就藩美洲,太上皇退居海外,就是希望發展海外,做出一個有參考價值的樣本出來。
借着修史,于謙把自己的看法,和盤托出。
更關鍵是對內他主張擴充內閣成員,打破翰林詞臣對內閣的壟斷。
楊廷和、楊溥、楊榮、胡廣、金幼孜,你們都太老了,學識也太單一了,你們的經歷不夠,魄力不足,主導大明江山,已經十分困難。
必須引入新的力量!
真不愧是柳淳的徒弟,跟他師父一樣,過河就拆橋,從來不客氣。
你當我們真的怕你嗎?
小崽子,你師父走了這麼多年,沒人能庇護你,敢惹我們,你死定了!
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也敢跟我們叫板,真是欺天了!
就在這幾位大學士,想要信心滿滿,虐殺菜鳥的時候,有幾個人打破了他們的幻想……朱勇,張懋,馮秀,三個小軍頭,氣勢洶洶趕來。
朱勇就不用說了,征戰幾十年,那可是新一代將領的頭一號。
張懋差點意思,他是張輔的兒子,本來可以承襲爵位,做個舒舒服服的二代公子哥,但是這小子不甘心坐享其成,聽聞天竺那邊有叛亂,他竟然隱姓埋名,跑去參戰。
前後經歷幾十次戰鬥,擊敗土邦軍隊數十萬,擒殺王公過百!
一戰成名之後,他又揮軍北上,協助守護鐵路修建,擊敗遊牧騎兵的襲擾……光是他擊敗屠戮的敵人,就超過百萬。
十足的殺神!
相比他,馮秀就顯得溫和多了,他是馮勝的孫子,後來在皇家武學學習,是藍玉的門生,只可惜這小子成績平平,沒有半點過人之處,甚至都懷疑他有辱祖先。
只是誰也沒料到,他偶然被調去美洲,做軍事交流。
結果這小子只靠着五百人,就橫掃了印加帝國,將數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納入了柳淳的掌握之中。
到現在也沒人知道,這小子是怎麼做到的。
他們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嗅到了異樣的味道,包括幾位閣老,全都預感不妙。
果不其然,于謙提出改革內閣的第一步,就是增加軍中的話語權,至少要引入一位將領,參與內閣討論,擁有發言的權力。
朱勇大馬金刀,得意洋洋,他就沒看錯,自己這個師弟,就是厲害!
朱高熾退位了,剩下的朱瞻基,不過是他們的侄子輩,雖然論年紀,和于謙差不多,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拿正眼看他一下,就算我們輸了!
……
「爹,我好像把江山給丟了。」
朱高熾漂洋過海,到了目的地之後,第一句話,就是向老爹請罪。
朱棣也老了,脾氣都沒了,他竟然沒有發火,而是拉起了兒子,語重心長道:「沒關係的,江山丟了,咱們就把你師父的封地搶來,讓他白辛苦一場。」朱棣笑呵呵道:「這塊好,只要擺平幾個世家大族,就能把你師父架空了,容易得很!為父都籌劃差不多了,就等你來執行了……」
大胖子還是很憨厚的,「爹,咱還是要講點情面的,共天下,共天下最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