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淺草,再去明治神宮。去的時候精力十足的平太,回去的路上瞌睡連連。等出了車站,岩橋慎一抱着睡着了的孩子,和中森明菜慢慢走回千惠子家裏。
後半夜裏出發,逛過了淺草,去過了明治神宮,這一大圈結束,已經到了破曉時分。冬天的白晝到來得晚,天色朦朧,灰暗之中透着青白。
大人的精力用一點少一點,小孩子的精力往往卻是一鼓作氣用個徹底。於是,在盡興遊玩之後,就總得拖着疲倦的身軀,帶着熟睡的孩子回家。
「去初詣真有意思。」岩橋慎一說。
中森明菜聽着,不禁莞爾,「像是第一次去新年參拜一樣。」
其實,是真的第一次去新年初詣。岩橋慎一也笑了笑,還她一句,「像這樣去新年參拜的話,當然是第一次。」
中森明菜嘴上嫌棄,「油嘴滑舌的。」她往岩橋慎一那邊探了探,揶揄他,「以前可不知道,慎一你還有這樣的一面。」
「嗯,偽裝的可好了。」岩橋慎一有杆就順着往上爬。
中森明菜說不過他。只要岩橋慎一想,准有一堆話在那裏等着。不過,此時此刻,並沒有那種逞口舌之快的心思。她閉上嘴,安安靜靜走在他的身邊。
岩橋慎一懷裏抱着睡着了的孩子,這就讓她既不能和他手牽着手,也不能肩膀挨着肩膀。可這樣的一對組合走在路上,大概任誰也不會忽視兩人之間的關係。
小孩子的存在,宛如看不到的線將兩人相連。即使平太只是她的侄子,並不是她和岩橋慎一的孩子。然而,與岩橋慎一這樣走在一起,內心便有這樣的想法翻湧。
這與其說是她在胡思亂想,不如說是一種真實的體會。
明法夫妻兩個回了千惠子這裏,得知平太跟着中森明菜和岩橋慎一,三個人去了淺草和明治神宮,中森明法神色有點微妙,「帶着平太去了嗎?」
明法的妻子卻很高興,「這樣一來,平太君就不會在醒來以後,懊惱自己沒去成淺草了。」
千惠子表示贊同,「出發的時候,平太勁頭可足了。」
母親和妻子都這麼說,中森明法也不好多說什麼。儘管在心裏,對於接下來要見到明菜這件事,多多少少,感到不自在。
除夕夜,不等見到這個妹妹,就急不可待的去了淺草,明菜肯定也知道是避着她不見。結果,到最後,還是未能免去相見。
早知道,還不如等平太睡醒,見過了明菜和那個岩橋桑之後再去呢。
和心裏裝着一堆彎彎繞的明法不一樣,他的妻子就沒想那麼多。在明法妻子的心裏,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中森家的事都和她沒有關係。丈夫這樣彆扭的在意,若讓她知道了,一準也要笑話他。
事到如今,越是扭捏,才越是顯得自己不像樣,不是嗎?
既然還要來看婆婆,既然還會跟明菜相遇,明法的妻子就更不願意在那樣的明星面前落了下風。
「平太好像很喜歡那位岩橋桑。」明法的妻子跟婆婆閒聊,「之前,還把他叫成『點心桑』,是因為岩橋桑給他買點心的事嗎?」
這是只有千惠子和明菜、平太三個人知道的秘密。
千惠子笑眯眯,「慎一君也很喜歡平太,兩個人玩得可開心了。」
明菜的這個男朋友,又討千惠子的喜歡,又討孩子的喜歡,連妻子也不討厭他。但明法與其說是對這個人有什麼好感與惡感,不如說是對這個人有一絲難言的畏懼。
門鈴響起,千惠子去開門。
不大的房子,在起居室里,就能聽到玄關那裏傳來的動靜。只是,明菜跟母親說話的聲音也好,夾雜的男人說話的聲音也好,都含混不清,似乎故意壓低了嗓門。
明法的妻子最先明白過來,「平太睡着了吧?」
岩橋慎一抱着孩子走進起居室。
明法的妻子向他低頭致謝,「承蒙您的關照,給您添麻煩了。」
她比任何時候都禮節周到。
中森明法在一邊看着,有點被妻子的架勢鎮祝
簡單的客氣寒暄後,明法夫妻兩個,各抱着一個孩子,告辭離去。這夫妻倆不大想面對中森明菜和岩橋慎一,這一點,要是平太醒着的話,大概連小孩子都看得出來。
不過,中森明菜疼愛小侄子,卻也並沒有要跟兄姐們修補關係的想法。就連千惠子,也根本不對子女們的關係還能再像從前那樣,抱有任何期望。
好不容易,才以讓曾經的大家族徹底翻篇的方式,結束了這些年來的糾葛,千惠子絕不是那種剛得到了一點安寧,就又開始打不切實際的算盤的人。
偶然在母親這裏相遇,簡單客氣的寒暄,之後各自離去。再沒有比此時此刻更加合適的了。
「喝杯屠蘇酒。」岩橋慎一說着,要去拿酒壺。手探過去,自己忽然笑了,跟千惠子和中森明菜說,「胳膊酸了。」
「只有這點程度可靠不祝」千惠子笑話他。
岩橋慎一收下她語氣和善的玩笑,點頭,「抱小孩比想像中的辛苦多了。」
「是吧?」千惠子露出個有點得意的表情,彷佛一個前輩在傳授經驗,「可別小看了養育小孩這件事。」
在岩橋慎一的面前,千惠子時不時流露出這麼一份頑皮,跟他一唱一和。
中森明菜聽着男朋友跟母親的對話,從岩橋慎一手邊把酒壺拿走,先替母親斟滿酒杯。本該年輕人先喝的屠蘇酒,讓岩橋慎一這個外國人給改成了年老的先喝。
雖說中森明菜說他像個外國人,不過,千惠子卻覺得,是他這個人不拘小節的緣故。
她給岩橋慎一的杯子裏也倒上,聽到岩橋慎一跟母親說,「肚子有些餓了」,故意轉壞心眼,當着母親的面就調侃他,「胳膊酸了的話,要不要『啊』這樣,特別照顧你一下?」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岩橋慎一不按套路出牌。
中森明菜猝不及防,被閃了一下。平時不都是一副「饒了我吧」的反應嗎?她想佔個上風,結果又被牽着鼻子走,只有千惠子看熱鬧看的高興。
看女兒在岩橋慎一面前吃個癟,怪有意思的。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對明菜和岩橋慎一的關係感到安心的體現。
當然,岩橋慎一純屬吃定了她不會當着千惠子的面這麼做。不過,要是這點想法被她給知道了的話,這個中森明菜倒是有可能為了較勁,跟他拼了。
一較起勁來,自損一千也要往前沖,這就是中森明菜。
今年的元旦,是預想得到的清靜,不會有人到訪。岩橋慎一和中森明菜把腳伸進被爐里,就在起居室小憩。
冬天這麼睡,要是在小時候,准得挨罵。
雖說如此,或許是換了個地方,或許是精神還興奮,又或許年糕吃下了肚,飽着的時候難以入睡,兩個人誰也沒睡着。
天氣不錯,千惠子出去散步,順便到附近的寺廟走走。
家裏就兩個人在,中森明菜抬起眼皮,瞧見岩橋慎一也還醒着,像個孩子似的,骨碌一下,翻到他身邊去,笑嘻嘻的摸了摸他的手臂,但什麼都沒說。
岩橋慎一伸過手去,搭在她肩頭。
被爐底下,中森明菜的腳丫順勢伸過來,壓着他的小腿。兩人臉對着臉,這個中森明菜想起什麼,眨了眨眼,湊過去,輕輕咬住了他的耳朵。
從她的唇齒之間,泄出細碎的笑聲,一點沒落的鑽進岩橋慎一耳朵里,攪得他心裏痒痒。
「要在這裏嗎?」岩橋慎一帶着點報復心,手往下滑。
中森明菜卻從他懷裏離開了,沖他吐了下舌頭,「當然不行。」
「那剛才算什麼?是在捉弄人嗎?」
中森明菜笑眯眯,跟岩橋慎一賣好,「就是想這麼幹咬你一下。」
「果然還是戲弄人。」岩橋慎一不饒她。
中森明菜自己理虧,也想不出個好理由,伸過手去,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你怎麼這樣埃」
岩橋慎一用他只有十一分的演技、以及幾分的真情實意裝可憐。
「等回去以後再」中森明菜也用她九十八分的演技和真情實意裝回去。她眨眨眼睛,楚楚可憐,「總不能在母親家裏吧?」
岩橋慎一把手收回來,但沒回她的話。
這個中森明菜見狀,又往他跟前拱,「該不會生氣了吧?」
「真的生氣了?」她伏到他跟前。
岩橋慎一還沒說話。
中森明菜開始有點後悔,正努力開動腦筋想想怎麼挽回,忽然發現岩橋慎一的表情不大對勁。想了想,把手伸過去,放在他肚子上。
果然——
被識破了,岩橋慎一不再忍了,哈哈大笑。
這個中森明菜着急了半天,結果到底被只有十一分演技的人給騙了。她多少有點不忿,可想到自己幹的好事在先,也不禁笑了起來。
「演技真好,給你打九十九點。」
笑也笑夠了,兩個人又躺在一塊兒。中森明菜這麼說的時候,又有點想捏他的耳朵。可想起自己剛才一時興起闖的禍,手伸過去,又輕輕放在他肩上。
「不是說,演員在真情實感的時候,演技也會爆發嘛。」
聽他這麼說,中森明菜有點小心的問他,「所以,剛才是真的生氣了嗎?」
岩橋慎一反問她,「為什麼突然那麼做?」
中森明菜鼓了鼓嘴唇,嘆口氣,跟他說實話,「其實,是在淺草的時候,就想這麼做。」
「在淺草?」
她唰唰點頭,「你拉着平太君走在前面笑什麼?1
可惜,她一惱羞成怒,岩橋慎一笑的更厲害了。被他給笑話,好像她是在跟小侄子爭風吃醋似的。
當然不是這樣。
中森明菜不甘心,脫口而出,「在你身後,當然只看到你的耳朵了。」
岩橋慎一臉上還帶着笑意,不過,這笑容有別於剛才對她的笑話。他伸過手去,摸了摸她的頭,「除夕夜跟計劃的不太一樣。」
要是按計劃來進行的話,肯定不會只能看着他的耳朵。
中森明菜聽到這一句,反而笑了,「可是,我還是很高興。而且,還知道了一件事。」
「什麼事?」
中森明菜賣關子似的,閉口不答。
岩橋慎一再問一次,還沒得到答桉。看看她帶點小小得意的表情,和故意抿起來的嘴唇,到底腦袋還算靈光——或者說,對她足夠了解。
中森明菜心裏美滋滋,等着被他吻一下。結果,期待的嘴唇沒等到,岩橋慎一伸過一根手指頭,作勢要撬開她的嘴巴。
這傢伙百分之一億是故意的!
自作多情了一場,中森明菜惱羞成怒,惡向膽邊生,一張嘴,咬住了這根手指頭。
岩橋慎一彎了下手指,輕輕勾她的牙齒,接着問:「知道了什麼事?」
中森明菜想「哼」一聲,可惜,咬着一根手指,用鼻子哼這一下,顯得格外滑稽。非但沒有威力,還顯得此情此景可笑。
她鬆了嘴,眉毛一耷拉,問岩橋慎一,「你為什麼要這樣?」
這副模樣,看着可愛又可憐,還有一絲滑稽。
岩橋慎一摸摸她的臉,湊過去,親她的嘴唇。中森明菜躲了一下,但再被捉住,便放棄了躲閃,閉上了眼睛。
還知道了一件事。
慎一你呢,肯定能當個好爸爸。
早知道,就不跟岩橋慎一賣關子,直接說出來了。
當中森明菜心裏冒出這個念頭來的一刻,忽然感覺到滿腹委屈。等岩橋慎一的手指觸碰她的眼角的時候,才回過神來,自己在流眼淚。
眼前,岩橋慎一的臉上,有意外,有不知所措,還有些歉意。
「先跟你說哦——」
中森明菜瞪着眼睛,一張嘴,先語氣兇巴巴的嚇唬他,「不准說『對不起』,不准說『都是你不好』,也不准說『知道了』。」
她語氣飛快的舉了一堆岩橋慎一可能會在這種時候說的詞。這個中森明菜,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讓他說話,還是不想讓他說話。
岩橋慎一瞧着她這副倔強的表情,一時間,真有點被她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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