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人,跟我們教授葬在一起?」乾淨整潔的墓園裏,小女孩咬着糖果說話的聲音含糊不清。
樸素的墓碑前,陳佑拿着乾淨的毛巾,和另一個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一左一右擦拭着墓碑上的土漬。不遠處,一個十四歲的小少年蹲在地上玩手機。一直像小鳥一樣快活地說着話的,是四個人中最小的一個,才十歲大的女孩子。
「噓。」陳佑微笑地回頭,朝女孩子輕輕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
女孩子是個混血兒,長得很漂亮,有一頭金色的頭髮和圓圓的小臉,但抿起的唇線和稜角不是那麼分明的小巧下巴,又讓她有一股東方的小美人胚子的感覺,她大大的眼睛周圍抹了一圈很濃很重的眼影,穿着深藍色底配黑色蕾絲的蓬蓬裙,過膝的白色絲襪和酒紅色的小皮鞋,跟洋娃娃一樣。
「我從東南方向放一把火,如果風向和風速不變的話,差不多到傍晚的時候,其他所有的墓葬全部被燒掉了,只留下我們教授的……」女孩子的手上,一個打火機在指尖翻飛,但乍看之下是看不到打火機的,只能看到忽閃忽閃的火苗在她的指尖竄動,不過,因為陳佑「噓」的手勢,她的聲音還是小了一點,「以後,墓園就是我們教授一個人的了!就應該這樣才對!」
一個小時之前,教授的葬禮剛剛結束。
才描完線的銘文還沒有干,擦起來必須很仔細。所以,陳佑很專心地擦,沒有和小女孩說話。
「開玩笑。你一把火就能解決?」一直蹲在不遠處玩手機的,皮膚呈蜂蜜色的小少年,把手機擱在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電腦,噼噼啪啪幾下,說道,「葬在我左手邊的這位李姊陽,某殘疾人福利基金會副理事長……」
「而我右手邊的這位王平琢,歷任……」
「吶,還有我正對面的這位……」
蜂蜜色皮膚的少年一邊敲電腦,一邊一口氣報出了附近十幾個人的身份來歷。
最後,他一推眼鏡:「把這些人的墓葬全燒了?你都還沒動手,就已經被抓了。你應該需要我為你做一個更詳細的計劃……」
「好哇好哇!」十歲的女孩子開心地朝蜂蜜色皮膚的小少年湊過去了。
墓碑已經被擦拭得很乾淨了。
陳佑退開幾步,從正面看了看墓碑。
馬二豐之墓,很簡單的五個字,右邊是馬二豐教授的生卒年,左邊則是陳佑他們四個人的名字和敬立字樣,看上去和墓園裏千千萬萬的墓碑,沒有什麼不同。
但如果看墓碑背後,馬二豐教授的生平,就能知道這是一位什麼樣的老人。
他是享譽全球的兒童創傷心理專家,一生無兒無女,卻收養了十幾個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心理創傷兒童,其中四個,也就是現在墓前的陳佑他們,被國內外著名的心理學家一致判定為高危障礙人群——他們長大以後,絕對會成為對社會甚至全人類,造成重大破壞的犯罪者!
童年陰影對一個人的影響是不可逆的——這一點,已經是心理學的公理——即使是馬教授這樣的大能,也沒有誰相信他強大到能夠戰勝公理!
「好了。阿諒,走了。」陳佑對一直跟他一左一右擦墓碑的韓諒說道。
韓諒一如以往的安靜,他擦完墓碑之後只是脫下白色的西服在拍,之後又仔細的把自己的鞋子擦乾淨,直到聽到陳佑叫他才站起來。
陳佑和韓諒兩個人,朝着教授的墓碑最後三鞠躬。
……
紅燈停,綠燈行,車速五十,不急不緩,遇人減速。
陳佑開車很規矩。
當然,他做任何事情也都很規矩——作為哥哥關心弟弟妹妹是規矩,遇到認識的人微笑打招呼是規矩,跟人說話要和聲、溫語、有禮貌是規矩,看到別人有困難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是規矩,小動物受傷了幫它包紮治療是規矩,朋友生病了買藥、煮湯和探望也是規矩。
在教授身邊的十年時間,陳佑記住了一萬兩千一百零四條規矩。
駛入市區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
沿路的廣告牌都已經亮燈了。
燈箱上都是這兩個月到處刷屏的《絕頂航路》的遊戲宣傳廣告,雖然內容不同,但每一張上的人都是笑臉,是那種和陳佑平時在生活中看到的不一樣的笑臉,所以,不忙的時候,他經常會停下來看很久。
看廣告一看就是一個小時,他好幾次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但陳佑沒有太在意,畢竟,教授讓他記住的規矩里,並沒有哪一條說,不允許站在燈箱前面,一動不動地看一個小時的廣告。
又是一個紅綠燈。
傍晚,上下班的時間,路上的車多起來了。
坐在陳佑副駕駛位的韓諒,依舊不哭不笑也沒有一句話,後座上兩個小的繼續在嘰嘰喳喳,他們已經討論到了縱火之後,如何安全地避開法律懲罰等等,各種很細節的問題。
陳佑抬起頭,看到了一塊熟悉的路標牌。
左轉是康寧路,那是教授工作地點之一的康寧心理衛生中心的方向。
右轉是學府路,家的方向。
他的手握着方向盤,油門沒有踩下去……
「韓諒,應激神經反應微弱,羥色胺轉運異常……韓諒對屍體比對活人興趣大,嚴重偏執,必須保持點對點二十四小時監控,藥一日三次……艾倫高危行為下腦脊液指數異常,睾丸酮水平浮動範圍超正常值三倍,但一般沒有主動攻擊性,考慮到其學習能力和計劃性極強,也應保持點對點二十四小時監控……」
陳佑的腳停在油門上,腦子裏閃回着教授提過的那些治療方案。
唯獨只有他一個人……
教授都不知道,對他進行什麼樣的治療才是有效的。
任何一個接觸過陳佑的人,對他的評價都是,溫和、善良、聰明、有禮貌、有愛心,能讓教授引以為傲的「長子」,一位教養極好的紳士。
認識他的人就沒有一個不喜歡、不稱讚他的。
說實話,除了人民幣,還真沒有什麼能做到讓每個人都喜歡。
偏偏陳佑就是能做到!
可誰都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教授一輩子都沒能攻克的難題。
滴滴。
陳佑後面的車按喇叭催促。
現在,他如果選擇左轉,去精神衛生中心,他們會被嚴密地監控起來,當然也不會再危害到任何人,以後,他們每個人都會擁有一張重管病床,穿上一級監控病號服,不出意外的話,就會這樣在日復一日的治療中度過一生了,這也是每一個他們這樣的人,最正確的人生軌跡。
「但是,教授,我相信您。」陳佑眼睛閉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睜開眼睛,踩油門,打燈,插入右轉道,疾馳而去。
……
十五分鐘之後。
沒有了教授味道的家裏,四個人在沙發上坐下。
四台生物連接遊戲主機,四張個人晶片卡,被陳佑整齊地擺在茶几上。
「這是《絕頂航路》的遊戲晶片。」陳佑說。
韓諒仍然不說話,不關心,等着陳佑的吩咐。
兩個小的左看右看,眼睛亮亮。
如今的生物互動技術,已經取代了全息投影技術,成為了遊戲的主流,2——50歲人群的遊戲覆蓋率達到了90,哪怕是他們四個人中唯一幾乎沒有任何社交的韓諒,都不屬於那剩下的0。
「教授臨終前,把它們交給了我,」陳佑微笑地撫摸着主機,就好像在撫摸已經遠離了他們的教授,「教授說,他把他最重要的遺物,放在了這款遊戲裏。」
「教授特意留給我們的嗎?只有我們四個人?」坐在沙發上踢着腳的小女孩問。
「嗯,」陳佑蹲下來平視着女孩子,目光溫和得如同陽光下平靜的大海,「所以,現在,我要你們跟我一起,進遊戲去尋找它。」
「好。」兩個小的毫不猶豫地回答他。
乍一看,他們好像是其樂融融的家人——養父是學術泰斗,萬人敬仰,哥哥溫柔沉穩,弟弟妹妹漂亮懂事……
但其實完全不是這樣。
陳佑他們四個人之間,是沒有任何感情的!
教授為他們四個人之間,人為地建立起了很多東西,「需要」就是其中一個,如果有「需要」,他們甚至為其他三個人拼命。
這種關係實際上相當扭曲,就像沙漠中的人,當然不會深愛着他們的食物和水,可他們毫無疑問會為食物和水去拼命一樣。
「只要遊戲顯示在線,我們就肯定是在家裏沒有出去,」很少說話的韓諒,靜靜地看了陳佑一會兒,才說,「互相監視,很好。」
對韓諒一貫的惡意、悲觀以及敏銳的揣測,陳佑只是笑了笑,沒回話。
反正,韓諒又不會反對他。
既然四個人都沒有異議,那就直接連接生物晶片進入遊戲了。
生物互動技術運用到遊戲中之後,人類在遊戲中的嗅覺、觸覺以及味覺反應,和現實中沒有什麼不同,而視覺和聽覺反應,甚至可以比現實中還要更強。
一台台主機變成了「使用中,連接正常」的狀態。
隨後,主機屏幕也陸續亮起來。
【登入遊戲:絕頂航路。身份信息:韓諒,檢定通過。確認暱稱:暗河。適配主腦:亞洲區。】
【登入遊戲:絕頂航路。身份信息:艾倫·庫克,檢定通過。確認暱稱:惡魔的守護者。適配主腦:非洲區。】
【登入遊戲:絕頂航路。身份信息:安妮·安布雷拉,檢定通過。確認暱稱:火焰女皇。適配主腦:歐洲區。】
陳佑掃了一眼他們三個人的暱稱和服務器信息,自己也連入了遊戲。
……
「您好,請確認登入遊戲:絕頂航路。」
「身份信息:陳佑。檢定中……身份屬實,通過……」
「請確定您的遊戲暱稱……您已將暱稱設置為【溫酒】,是否需要修改?y/n……您的遊戲暱稱已確認為【溫酒】。」
「根據您的基因資料,已為您分配遊戲主腦:亞洲區。」
「預讀外貌中……是否需要修改外貌?y/n……外貌已確認。請選擇出生外裝……」
「冒險者,您的航程即將開始……」
第1章 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