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封小芊平息了心中的怒意,走出青木藥堂,來到半山腰一座堆滿積雪的懸崖。
她解下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精緻絕美的臉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黛眉如畫,眼波清澈,清純得宛如聖女臨凡。
站在崖邊,可以看見,山道上,林忠傲背着林刻下山的背影。
一老一少,走在滿天飛雪中,給人一種淒涼之感,令封小芊芳心疼痛。
常師駝來到封小芊的身後,躬身道:「屬下剛才罵得那麼狠,甚至都答應為他續命,可是,林刻卻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看來,此子真的是少年得志,春風得意,便走上了歧途。」
「人性本善,但,一步錯,步步錯。」
「反覆無常,恩將仇報的小人,還是不要接觸為妙。府主的意思是,若是那些事真的是林刻做的,希望二小姐能夠離他遠一些,免得自傷。」
「至於林刻曾經的那份恩情,府主一直記着,會想辦法補償他。」
封小芊的一雙柔美細長的玉手,緊緊捏在一起。若不是親眼看見林刻默認,她絕不相信外面的種種傳言,可現在,卻只能獨自傷感。
「或許以前,是我將他想得太過完美。真正的林刻哥哥,其實早就死在那個雨夜。」
封小芊望着一步步向山下走去的林忠傲和林刻,眼眸變得迷離,不禁回想起,三年前那個令她恐懼的雨夜,她與父親、母親遭到魔盟大批高手追殺。
父親被三位命師境界的魔道高手牽制住,而她和母親,則是遭到一群黑衣人圍攻。
一位又一位屬下,倒在血泊中,就連母親也身中數刀,受了重傷,鮮血將雨水染紅。
母親帶着她拼命的逃。
可是,那群兇惡的黑衣人,宛如地獄中的魔鬼,越追越近,嘴裏發出讓封小芊毛骨悚然的淫惡笑聲。
可想而知,若是她和母親,落入那群黑衣人手中,下場肯定會相當悽慘。
那時,封小芊才十三歲,捲縮着幼小的身體,一邊哭泣,一邊求救,感覺到無邊的恐懼和無助。
就在她母親身上的衣衫,被一塊塊撕碎,在她已經絕望的時候,就是山路上少年,宛如天神下凡,持劍站在風雨中,擋在了她的身前。
「不要害怕,放心,有我在。」
林刻將封小芊從血紅色的雨水中攙扶起來,衝着她陽光燦爛的一笑,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那自信、灑脫、沒有任何雜質的笑容,令封小芊永遠都忘不掉。
林刻與黑衣人激戰整整一夜,刀光劍影,盪氣迴腸。
不過,那個時候,林刻還不是命師境界的強者,在大戰中,也受了重傷,身中二十餘刀,鮮血濕透白衣,才是將黑衣人盡數殺退。
那個時候,他只以為,封小芊是一個漁家女。
「人都是會變的嗎?才短短三年時間,曾經那個拼死都要去救一個漁家女的正直少年,已經變成一個恩將仇報、無惡不作的卑鄙之徒?」
封小芊深深一聲嘆,感覺到痛惜。
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心中是何等失望和難受,一雙美眸微微發紅。
三年來,林刻一直都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大豪傑,更是她夢境中,最常出現的那個人。
若不是,父親送她去跟隨一位聖門高人修煉,恐怕她早就去玄境宗尋找林刻,怎麼可能會等到三年後的現在?
聽聞林刻出事,封小芊自然是不信,覺得肯定另有隱情。
因此,她不顧一切阻擾,想要見林刻一面。
沒想到,得到的竟是現在這樣的答案。
封小芊內心無比痛苦,緩緩閉上眼眸,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她抬起雪白柔美的玉手,掌心是一個雕刻得異常精緻的木偶,與林刻很像,只是稚氣一些。以前,她都是對着這個木偶說話,訴說心中對他的愛慕和思念。
封小芊輕輕的撫摸木偶,幽嘆一聲,充滿失望和悲傷。
「林刻哥哥……」
她的掌心,湧出九道雷火交織的元氣,木偶燃燒起來,在「噼噼啪啪」的聲響中,化為了灰燼。
一個少女的夢,破碎了!
……
…………
山下,沒有下雪,反而晴空萬里。
下山後,林忠傲將林刻,放進道旁的鹿獸古車中。因為長時間負重走山路,引動了傷勢,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外公,你的傷沒事吧?」
林刻立即將裝着三朝還陽露的葫蘆,遞給林忠傲,心中相當自責。
若不是因為他,外公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玄境宗巨變之後,林刻就被關押起來,直到昨天中午才被放出。
而這三天,林忠傲一直都等在玄境宗的山門外,看到自己的外孫,修為被廢,渾身血淋淋的,受了極重的傷勢,竟然還被直接扔出山門,從高高的階梯上面滾下去,差一點摔死。
林忠傲怎麼控制得住心中的怒火?
他太了解自己的外孫,林刻絕對不可能暗殺宗主,更不會玷污宗主之妻,一定是有人陷害。
林忠傲想要強闖玄境宗,想要調查此事,想要討回公道,卻反被打成重傷。
玄境宗是白劫星第一大宗門,建在白帝靈山的山巔,宛如天宮神府一般,俯看整個星球的芸芸眾生。
就算林忠傲是《大武經》第九重天的武道上師,在玄境宗面前,也太弱小,只得屈辱的退走,帶着林刻,趕來色靈山求醫。
喝下一口三朝還陽露,林忠傲的臉色,稍微恢復了一些,擠出一道笑容:「外公沒事,我們現在就回家。」
出了色靈山,鹿獸古車很快進入火蛟城。
火蛟城,是一座千年古城,位於白劫星的南地,因為臨近藥材、礦產豐富的不周森林,外來人士極多,街道上,隨處可見背着刀兵、騎着地元獸的武者。
「嘩啦啦。」
鹿獸古車行駛在十二丈寬的青石街道上,駕車的林忠傲心情沉重,安慰道:「刻兒,你不要擔心,既然你娘當年將你託付給外公,外公就算付出一切,哪怕拼上這條老命,也要將你醫好。」
包括林忠傲在內,沒有人知道林刻的父親是誰。
因此林刻是跟隨母姓。
林忠傲曾告訴林刻,這個「刻」字,是他母親在世的時候取的,是刻骨銘心的刻。
車中,林刻用厚厚的棉被,裹着瑟瑟發抖的冰冷身體,眼神卻迷茫和灰暗。
身負血海深仇,卻只能忍着。
心中有無邊怒火,卻只能壓着。
遭受萬千辱罵,卻無法辯解。
苦修十年的功力,被自己最敬愛的師父一朝奪走,就連丹田也被挖去,再也無法修煉。且,生命精氣在源源不斷流失,很快就會死去。
遭受重重打擊,眼前是無邊黑暗,再堅強的人都會陷入絕望。
「轟隆。」
突然,晴空萬里的天穹,響起一道震耳欲聾的雷鳴。
空氣如同沸騰了一般,劇烈震盪。
拉車的青鹿獸受驚,發出一聲長鳴,停了下來。
「晴天怎麼會響起雷聲?而且這雷聲,還如此炸耳。」林忠傲抬起頭,隨即瞳孔收縮,臉色變得越來越驚異。
碧藍如洗的天空,如鏡子,映染上一層血紅色,並且越來越濃烈,詭異至極。很快,層層疊疊的血霧出現,封住天空,遮住太陽,使得大地變得陰暗幽冷。
整個世界一片猩紅,如同演變成修羅地獄。
緊接着,血霧上方,九天之外傳來一股無比壓抑的氣息,讓人胸腔收縮,感覺到無法呼吸。
「轟隆隆。」
雷鳴聲,持續不斷響起。
血紅色的天空,出現密密麻麻的白色雷電,縱橫穿梭,如成千上萬條雷電神龍在奔涌,氣勢相當駭人。
如此詭異的天象,即便是以林忠傲的閱歷,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心臟在不停顫抖。
那是情不自禁,生出的恐懼。
血霧和雷電,不僅僅只是出現在火蛟城上空,整個白劫星都被籠罩進去。
星球上的人類、萬獸、精怪、魂靈,皆被嚇得瑟瑟發抖,以為天地末日來臨。
「元氣波動如此劇烈,大氣層都要沸騰起來,不會是有蓋世強者,在白劫星附近的星空戰鬥吧?」
「不可能,即便是真人,也遠遠沒有如此可怕。」
……
白劫星的各大城池,各個宗派的武者,都在議論紛紛。
「噼啪。」
異象並沒有持續多久,天外,一道宛如洪流的巨大雷電,破開血霧,穿透大氣層,直落向火蛟城的方向。
若是修為足夠強大,眼力足夠敏銳,就能看見,雷電擊中的是一隻身軀長達數千丈的鳳凰。
隨着進入白劫星的大氣層,雷電的力量被不斷削弱。鳳凰身軀亦是急速縮小,最後消失不見,猶如湮滅成了灰燼。
因為,雷電的光芒太刺眼,並且下落的速度太快,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一隻鳳凰隕落。
雷電消失,雲開霧散,天空又恢復晴朗。
不過,剛才震撼的天地異象,已經烙印進所有人心中,必定是會記載進史冊——「血霧封天,雷電化海」。
林忠傲嘆道:「天生異象,必有大事發生。刻兒,你沒事吧?」
剛才空氣劇烈震盪,他擔心林刻虛弱的身體,會承受不住。
沒有聽到林刻的回應,林忠傲猛然回頭望去,看見林刻還四平八穩的坐在車中,才是鬆了一口氣。
不過,林刻的目光,卻盯着車外。
林忠傲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青石街道邊,一顆榆樹被雷電擊中,變得焦黑,正冒着濃煙。
一隻巴掌大小的鳥,似乎是從樹上被擊落下來,羽毛被燒焦,渾身都是細小的血口,奄奄一息。
可是即便如此,它卻依舊在努力展翅,想要重新飛起來。
看到這一幕,林刻那雙佈滿死灰的眼睛,多了一絲亮光。
就連小小一隻鳥,都不向命運屈服,想要重新展翅高飛,做為一個人,就算遭受再大的挫折,也不該自暴自棄。
必須重新振作起來。
在這一刻,猶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林刻的心境發生脫變。
他終於明白,為何以前始終無法達到真人境界,就是因為太年輕,心不夠堅韌和強大。若是,他的修為沒有被奪走,此刻瞬間就能夠突破境界,成為真人。
林刻的身體依舊虛弱,可是精神面貌卻大變,站起身來,走下鹿獸古車。
「刻兒。」
林忠傲擔憂的喚了一聲。
林刻蹲下身,將那隻焦黑的小鳥捧起來,輕輕撫摸,道:「鳥兒啊,鳥兒,我們的命運,竟是如此相似。我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但是,卻能救你。」
那隻小鳥,眼珠子轉動了一下,有些人性化,怔怔的看着林刻。
林忠傲知道林刻從小善良,可惜好人沒有好報,因此,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