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哄堂大笑,繼續道:「只有吸得恰到好處,讓螺螄頭進嘴,牙尖輕輕把後半段截住,舌尖裹住一吮,整個螺肉便裹挾帶着鮮美的湯汁輕輕滑出。一筆閣 www.yibige.com」
「若是吮不動時,可用筷子頭將螺肉往裏抵一抵,抵鬆了,再一吮就搞定。我見過有人一雙筷子將整盤螺螄吃得煙消雲散,清清爽爽,手根本不需碰螺螄,也是門技術活。」
「網上有人戲謔說吃螺螄像親嘴,吃螺螄多的人,嘴皮功夫一定不會差。更有邪乎的,據說吃上湯螺螄的高人,如果他要嘬口用力一吐,螺螄殼能噗地釘入門板上,簡直如同武俠小說中殺人於無形的獨門暗器!」
「想起上大學的時候,炎熱夏夜選街邊一大排檔,三五好友湊錢,炒上幾盤螺螄,點幾瓶冰鎮啤酒,暢快無比。」
「特別是倒霉遇見晦氣炸彈,正說着或聽着時,這裏用力一吮吸,呸……喉嗓眼裏如同給搗了一拳,呸!呸!真正是臭到肚腸根里去了!」
「哈哈哈……先生真幽默!」
阿公開懷大笑,夾起螺獅,放在嘴裏一吸,滿臉享受道:「咱們這裏的可不一樣,喝的是清澈山泉,吃的是高山泥土,說句低俗的話,連拉的屎都是香的!」
大家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繼續道:「三月螺螄對三月新韭菜,猶似好心情對好天氣,清新鮮美,自可想像。只是這螺肉不是那麼容易洗淨,裏面常常夾雜着一些鱗蓋片、尾腸和草屑,最好放淘米水中洗,淘米水去腥去黏,且能讓螺肉變嫩。」
「同道中人!」蘇淵拍拍手,暢快道:「說到韭菜,馬上想起美食家汪曾祺老先生的一句話:文求雅潔,少雕飾,如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
「有道是春頭的韭菜,秋末的大白菜,最為鮮美。就連鄭板橋自己都說:春韭滿園隨時剪,一邊可心地品啖早韭,一邊吟詩作畫,何等的愜意!」
「英雄所見略同!」阿公猛的一拍大腿道:「先生正巧說出我的心思,下面一道菜就是韭菜炒河蝦!」
一盤碧綠潔白的菜餚上桌,韭菜嫩綠油光,仿佛充滿壓抑不住的春色。配上雪白剔透的山間河蝦,清雅秀麗,令人胃口大開。
阿公介紹道:「韭葉似蘭,同喜水氣滋潤,故韭菜一定要長在山間清泉邊的畦地,方才鮮嫩水靈。」
「早春二月,韭長三葉,不出五葉,就可割頭刀韭菜。割韭菜不似割人頭顱,韭菜割後,澆上水肥,再蓋點草木灰,很快便萌發新芽。所以韭菜割了長,長了割,一茬又一茬,地頭上是接連的新碧。」
「韭菜吃的就是鮮香腴嫩,旺油旺火急炒才能保鮮,一定要待鍋里油燒辣燒得冒熱煙時才下鍋,最好讓菜上帶點水珠,熱油遇水,刺啦一聲,噴上一層油膜,蔥嫩青碧的韭菜所特有的撲鼻鮮香,讓人饞涎欲滴。火頭不足,炒的時間過長,油少,或是鹽放早了出水多,味道都會大打折扣。」
第二盤韭菜炒螺螄上桌,形似膠飴的螺螄肉先以油和作料爆煸,再投春韭共炒。盛入青花瓷盤中,碧綠的韭菜,近乎黑色的螺肉星星點點,像是散落田野里的牛羊,讓人宛如欣賞一幅江南水鄉風俗畫。
蘇淵放進嘴裏,仿佛清新宜人的早晨,露珠夢幻般晶瑩跳躍,漫步於小橋流水邊的菜地里。蹲下用手掐那剛剛打苞的花梗,開了花的韭菜,如同嬌嬈別致的細碎的小白花,被亭亭纖腰的修長花梗托舉着,像小姑娘仰着乖巧好看的臉。
感嘆道:「如果說讚美韭菜的詩句,最值得傳誦的,大概還是杜牧那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吧?」
「品詩論文,感慨世道,一夜春雨方歇,靈動的水珠還掛在草葉尖上,鮮嫩的春韭剛從菜園裏割來,新獲的黃粱米飯已燜在鍋里,正熱騰騰香氣四溢。」
「春韭的鮮潤,加上故人老友的殷切情誼,讓亡命亂世的大詩人所獲得的無限安慰,足以穿透千年歷史煙雲直抵我們而來。」
「當地人最喜歡吃火鍋,全家圍在一起,又熱鬧又方便。今天早上已經選好新鮮魚蝦,幾位都是貴客,海鮮已經吃膩,可咱們苗寨的做法還是值得嘗嘗!」
「來嘍!」
阿峰老婆飛快的端來一大鍋,熱氣騰騰,放在桌子正中間,慢慢打開鍋蓋,滿滿一鍋咕嚕咕嚕冒氣泛泡的魚雜碎端上桌。
燦黃的魚子,乳白的魚鰾,還有深灰的魚肝腸,點綴有火紅的干辣椒、黑的木耳、鮮青的蒜葉和芫荽菜,五顏六色,很是誘人。
「這就是最拿手的魚寶火鍋!」阿峰介紹道:「大家餓了吧?先吃魚,這鍋越煮越有味,等一會下其他菜,最後配上一碗米,那滋味……」
所有人也不客氣,拿起筷子開始吃,蘇淵先夾起塊魚子,飽滿而硬實,整塊放進嘴裏嚼着,有點磨牙卻是非常帶勁。
「好吃!」
凌雨馨抄一塊魚鰾咬入口,稍不注意,居然從泡泡里濺出燙舌頭的湯汁來,又麻又辣,令人大呼過癮!
平時高貴典雅的女神也真餓了,又夾起一段魚腸,舌頭輕輕一裹嚼起來綿軟松爽又有嚼勁。
阿峰笑道:「我們這裏魚鰾是一寶,平時在菜市場,山民買魚後請魚販子收拾時,一般都是棄掉魚腹中的雜碎。其實這些魚雜碎洗淨做出花樣來,雖不大上得了台面,但卻絕對能討好舌頭。」
蘇淵夾起塊肉,笑道:「真正的魚雜碎,還應包括俗稱魚划水的魚下鰭和肥腴而有嚼頭的魚背翅。要是遇見那種十來斤的大魚的背翅或是尾鰭,砍下來加上鮮魚露、蒜汁醃過,入油鍋炸透,撒上少許椒鹽或是孜然粉,便成一道讓人念念不忘的下酒菜。」
「我曾經吃過一回魚唇,全部是剪的銅錢大的魚嘴下面的那塊活肉,鮮嫩細滑,豐腴卻不膩喉,絕對是人間美味!」
「行家!」阿峰興奮道:「這魚雜碎火鍋的最大特色,就是越煮越香,越吃越有味,越淘越有貨,可以讓你身心俱浸在一層魚雜紅湯的鮮香之中。」
大家很餓,一大鍋魚雜很快被消滅乾淨,可肚子反而更加餓,饞蟲徹底被勾上來,阿峰趕緊讓老婆上菜。
「這是我們當地特產,石雞!」
阿峰指着一大盤淡黃色肉道:「我們這裏的石雞可不是真正的雞,而是蛙!」
看所有人好奇的表情,有些得意道:「石雞形體與一般青蛙差不多,濕漉漉黑糊糊,體極肥碩,粗糙的皮膚,又有點像癩蛤蟆,胸背部還長着刺疣,大的重有一斤。」
「石雞這東西,專與毒蛇相伴,喜棲溪流石澗,晝藏石窟,夜出覓食。五六七三個月是捕捉的好機會。每逢此時我們便點起松明火把或打着手電,循溪而上去抓石雞,抓回後養在水缸里待售或留作待客用。」
「石雞的吃法有生炒和火鍋,把石雞活殺後,去掉內臟、頭和腳趾,斬塊入油鍋放醬油紅燒。煨湯則一定要加上香菇,不剝皮味道更佳。大補之物,夏天吃石雞,身上不長痱子不長瘡。」
「青蛙?」凌雨馨有些遲疑,不敢下筷,蘇淵笑道:「說起這石雞讓我想到了一種已絕跡的土遁子,鄉下人的叫法,也是蛙的一種,有着極具隱蔽性的土灰色身子,介於青蛙和癩蛤蟆之間。」
「俚語形容那類粗短肥壯的傻小子,田間地頭,常挖一些大糞窖積肥,漸漸有的糞窖棄置不用或少用,就變成坑沿長滿旺草和各種昆蟲的水凼。它一輩子居住在這水凼子裏,自足而又清高,是真正的凼底之蛙。」
「土遁子性機警,傳說能土裏遁身,要找着它們的蹤跡並非易事,需長久地靜靜守候,看到了蒿草在動,水晃出幾圈波紋,有鼻尖和眼睛露出坑沿邊水面,你悄悄地靠近,使網或叉,閃電般出手抄住。通常一個水凼子裏住着夫唱婦隨的一對伉儷,抓住了這隻就能尋着另一隻。」
說着夾起塊石雞肉道:「兩隻土遁子燒上滿滿一大碗,鄉下人吃青蛙有心理障礙,但對土遁子這種美味卻從來不會放過。脫衣那般先剝皮,剝出一個豐腴美白的身子,剁塊,裝入那種量米筒子大的砂銚子裏,擱上水和鹽,再埋入灶膛灰燼中,隔夜取出,肉酥爛而湯呈琥珀色,上面漂一層油花,呷一口,吧嗒下嘴,真能鮮到心眼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