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城渾身上下的汗毛幾乎是在一瞬間全部炸起。
這是一種完全發自於本能的恐懼。
他的內心依舊冷靜,可身體的本能卻在不斷的顫抖着,想要躲避着什麼。
整個世界撕破了朦朧的面紗,第一次正式出現在他面前,那種肆意張揚的震怒帶着無法想像的龐大,冥冥之中李東城覺得周圍像是多了無數雙眼睛。
它們遍佈天空,覆蓋地表,取代湖水,融入空氣,他感受到的一切,全部都成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和林清雅,在眸光轉動之間,流淌着最純粹的毀滅氣息。
「它盯上你了,夫君,你看,它在跟你打招呼。」
林清雅的聲音響了起來,帶着無比冰冷的笑意。
世界瞬間變化。
漫天的雷光與眼睛一瞬間消失。
但李東城的身體卻猛然繃緊到了極限。
他無法形容這一瞬間的感覺,剛剛仿佛充斥在全世界的雷光只是表象,當雷光完全消失,真正的危險以一種無從躲避的方式轟然降臨。
天地像是有了明確的意志,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毫不掩飾的惡意,如同滅絕的詛咒。
林清雅上前一步,主動貼緊了李東城的身體。
李東城現在已經有了看到真相的實力,但卻還沒有可以直面惡意的能力。
所有的惡意一剎那完全降落在了林清雅身上。
林清雅看起來很嬌弱的身體內部傳出了密密麻麻的破碎聲,她靠在李天瀾懷裏,聲音平靜道:「你看到它的時候,它也看到了你,這是我給你看的證據,夫君,你後悔嗎?」
李東城伸手摟着她,眯起眼看着再次變得風平浪靜的天空,緩緩道:「聽你的意思,我看到它,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
「這意味着夫君你的平靜生活被打破了,這是我一直想要的,我希望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在你看到它的時候,你就只剩下兩個選擇,要麼隕落,要麼離開。」
林清雅低聲道。
「離開?去哪?」
李東城低頭看着她。
「去我的世界,一個可以讓你更進一步的地方。」
林清雅在李東城懷裏抬起頭,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笑意卻無比動人。
李東城沉默了一下,靜靜道:「如果我不走呢?」
「會死的。」
林清雅抱着李東城的手臂緊了緊,輕聲道:「就像是父親和母親那樣。」
李東城的瞳孔微微收縮。
林清雅帶着他繞了一個圈,看到了他沒看到的風景,兜兜轉轉,話題終於回到了他最開始的疑惑上面。
「父親當初到底是怎麼隕落的?」
「你可以說是母親殺的,也可以說是剛才你看到的那東西殺的。」
林清雅輕聲道:「當然,夫君覺得母親是為了你殺死的父親,也不能算錯。」
李東城抿了抿嘴唇,眼神微冷。
「無論哪一條道路,當走到一定高度的時候,都可以在組成我們身體的原子中打上只屬於自己的烙印,我們將這稱之為真實烙印,而這種行為,在世界的眼中,等同於最大的冒犯與褻瀆。
目前來說,父親的真實烙印是最特殊的,因為他第一個發現了世界的真相,第一個凝聚了真實烙印,變成了理論中的不死不滅的存在。
在世界的眼裏,父親就是最大的禁忌,所以在漫長的時光之前,世界毀滅了父親,但卻無法毀滅他的真實烙印,那些構成了父親身體和思想的原子,也成了被世界特別關注的東西。
真實烙印幾乎無法被毀滅,但這並不是絕對的,毀滅真實烙印最好的方式,就是阻止父親的回歸。
回歸者帶着屬於他們自己的真實烙印,但是在他們達到一定高度之前,他們沒有辦法重新加固這些烙印,所以只要在他們回歸併且達到某一高度之前一次次的殺死他們,真實烙印就會被淡化。
而父親的情況,比我說的這種情況更加特殊一些。」
林清雅抬起頭看着李東城:「我說這些,夫君可以理解嗎?」
李東城沒有說理解或者不理解,只是問道:「父親哪裏特殊?」
林清雅繼續講了下去:「母親和父親是同時存在的,世界毀滅父親之前,先毀滅了母親,而為了讓母親能夠順利回歸,父親將自己的一部分真實烙印,放在了母親那裏
。」
「母親沒有你說的這個真實烙印嗎?」
李東城突然問道。
林清雅聲音一滯,有些遲疑。
真實烙印是中立陣營巔峰強者的標誌,也是他們能夠對抗世界的底氣。
曦白當然也是巔峰強者,甚至從目前殘存的一些資料來看,曦白當初甚至已經掌握了權柄。
可問題是,曦白根本就不是中立陣營的巔峰強者。
她的道路屬於秩序陣營,也是目前唯一一個疑似掌握秩序權柄的人族。
秩序陣營的巔峰強者需要真實烙印嗎?
這個問題如果換一個方式來問的話...
一個沒有思想的人,需要大腦嗎?
林清雅仔細的想着該怎麼跟李東城解釋,慢慢的開口道:「母親的道路與我們所有人都不同,她肯定是有類似於真實烙印這種東西存在的,我們也可以將她擁有的稱之為真實烙印,可實際上,兩種烙印本質上是有區別的,我們的真實烙印作用於自己,而對於母親來說,她身上類似於真實烙印的東西,應該作用於世界。」
「我不懂。」
李東城說道。
「事實上,對此我們也很難給出合理的解釋,這是我們的知識盲區。」
林清雅苦笑了一聲,曦白當初已經疑似掌握了權柄,這意味着什麼?人族乃至中立陣營的無數種族,掌握秩序陣營的權限不是不可以,但盡頭就是八級權限的巔峰,九級根本無法掌握,更何況是權柄?
除了曦白自己,沒有人詳細解釋她的問題。
「我只能大致說一下,父親的真實烙印,等同於是自己靠自己回歸,而母親的真實烙印,應該是回歸世界才對。所以當母親毀滅之後,父親將他自己的真實烙印放在母親那裏,以自己的真實烙印隔絕了母親與世界的聯繫,那樣的情況下,父親的真實烙印就已經相當於是母親的世界,母親也可以藉此完成回歸。」
林清雅緩緩說着,只是這一次她的解釋中多了一絲不確定性。
李東城的表情變得柔和了一些。
他剛剛出生被母親抱在懷裏的時候就聽母親說過類似的言論。
父親就是母親的整個世界。
「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是非常特殊的,因為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現在的環境,在世界眼裏,等同於是不存在,它大概能夠模糊感知到,可卻很難施加影響。這是一種對我們的保護,也可以說是壓制。
事實上,夫君你目前所感受到的壓制,應該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環境的壓制。我們將這裏稱呼為真實環境,在真實環境下,即便是世界的目光,也會被短暫隔絕,父親的真實烙印被世界特殊關注,而將父親的真實烙印放在這裏,即便是世界,也很難找到,前提是父親的真實烙印不要失去平衡。」
「對於其他人的真實烙印來說,這其實並不難,可對於父親來說,這卻並不容易...」
李東城內心一動,隱約間似乎明白了什麼:「因為父親的真實烙印有一部分在母親那裏?」
「是的。」
林清雅深深呼吸:「父親的真實烙印分散成了兩份,這種情況會持續到父親正式回歸,離開真實環境之後才能重新變得完整,而在這之前,這兩份真實烙印必須保持着某種平衡,這種平衡很難解釋,但你可以理解成是戰力上的平衡。
父親的武道和母親的精神力量每一次突破,潛藏在他們體內的真實烙印都會蛻變,這種蛻變在三級...在超然境和所謂的天驕境界之前並不會很明顯,可一旦跨越這個界限,世界會第一時間察覺到被它特殊標記過的真實烙印出現了問題。」
「分成了兩份的真實烙印,對於世界而言絕對是巨大的驚喜,所以我們必須要維持父親和母親之間的平衡,換句話說,我要壓制父親的境界,在母親進入超然境之前,父親不能突破。」
李東城沉默着,半晌,他才緩緩道:「可是我記得,剛剛父親告訴我,母親已經是超然境了。」
「父親說,母親叫秦微白。」
林清雅的聲音安安靜靜的。
李東城的眼神瞬間凝聚,直直的看着林清雅。
「夫君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林清雅輕聲道:「我說的母親,是輪迴宮主,而不是另一片時空的另一個母親。另一個母親進入了超然境,但我說的母親,其實沒有隕落,她現在還躺在林族的生物試驗室內
。」
「兩個母親...」
李東城臉色有些怪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
「這也是我們無法解釋的原因,因為正常情況下,現在陪在父親身邊的母親是不應該存在的,唯一的解釋,是母親身上的真實烙印的問題,但是無法確定。
不過第二位母親的存在正好可以幫助我們保持平衡,父親目前之所以沒有突破,就是因為我們壓制了他的境界,這件事情我在做,另一片時空裏肯定也有人在做,父親體內的第二顆心臟,目前其實就是在承擔着這種作用,儲存父親的生機,在受傷時爆發出來,同時壓制他的突破。
這樣等到真正的母親醒過來,因為兩位母親同步的原因,母親也會進入超然境,而父親也會在第一時間突破進入天驕的領域,真實烙印達成平衡,等到他們在各自的領域再次進入巔峰,正式回歸,那麼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
林清雅自己說着說着,眼神也變得有些恍惚。
這一切仿佛太巧了一些,巧合的像是父親母親的關鍵節點上被人安排了命運一樣。
「這是目前最好的結果,而且現在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而夫君的這片時空,你所經歷的,則是兩份真實烙印失衡的結果。
父親在這片時空中先一步突破,成了那個時代的天驕,而母親...母親其實也可以突破的,只是父親在這個時空中想要教母親武道...所以母親突破超然境的時間,變成了她成為巔峰無敵境的時間。
真實烙印失衡,世界自然會察覺到問題,它很難干涉我們現在的真實環境,但是他可以干涉真實烙印...
用母親的真實烙印,去干涉父親的真實烙印...」
李東城臉色再次變得複雜。
「所以...」
林清雅默默道:「母親當初殺死父親,確實有着崑崙城,北海王氏以及李氏的因素,但同樣也有真實烙印被干涉的因素,當真實烙印失衡的時候,父親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即便當初古行雲不會用你來威脅母親,日後也會有其他的事情出現來形成母親殺死了父親的結局,失衡的真實烙印相互碰撞,一旦成功,就等於是父親被世界毀滅了兩次。這種事情如果在多發生幾次的話,即便父親的真實烙印,也會被完全泯滅的。」
「呵...」
李東城笑了起來。
林清雅的解釋他還需要時間來慢慢消化,但核心的意思,他卻懂了。
真實烙印,無疑是最核心的東西。
「有這麼重要嗎?真實烙印?」
李東城語氣中意味難明。
「夫君你現在層次還不夠高,你不會懂真實烙印意味着什麼,也不會懂組成了強者身軀的那些原子意味着什麼。」
林清雅輕聲道:「組成了強者身軀的原子或許很小,但其質量,每一顆原子甚至可以造就整片星河,當強者給自身的原子打上烙印的時候,這就意味着這些原子不在屬於世界,而是屬於他們自己。
本質上,這是對世界的掠奪,世界當然會憤怒,但我們也需要生存。
而夫君你現在已經被世界注意到了,你沒有真實烙印,但在世界眼中,你具備今後擁有真實烙印的巨大威脅,所以,如果你選擇留在這裏的話,世界即便付出代價,也會透過真實環境來試圖影響你,雖然這很難,但並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你希望我離開這裏?」
「是的,離開。」
林清雅有些期待:「離開這裏,打破你現在的極限,當你可以凝聚真實烙印的時候,父親母親也已經回歸了,到時我們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夫君,這樣不好嗎?」
一家人...
李東城身體顫抖了一下。
「離開...離開這裏,要去哪?」
他輕輕說着,目光有些迷茫。
「去我們該去的地方。」
林清雅握住李東城的手掌:「這個世界很大,而這裏,只是世界的一粒沙塵,這裏是你的世界,但我們該離開了,因為總有些事情要發生,無法阻擋。」
「什麼事情?」
李東城轉頭看着她。
林清雅同樣轉頭。
她迷濛的目光望着天邊的晚霞,望着溪湖的飛雪。
良久良久,她的聲音才如同夢囈般響了起來:「這個世界...
它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