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我們終於回來了,王伯一家都很開心,非得請着我們一道去吃飯。熱情的款待了我們。
席間虎嫂子一個勁的幫着獐娃布菜擦嘴,十分的周到。王伯一家子看着都十分的欣慰。獐娃這會子也開始粘着虎嫂子一些,偶爾還會開口含混的叫一聲娘。把虎嫂子激動的如同見着自家親兒子一般,抱起來就親。
婆婆比着手勢誇讚王嬸好福氣,娶了個好兒媳。王嬸聽了自然是開心的嘴都合不攏。
聊着聊着王嬸突然說了去溪邊洗衣是聽來的消息。說是鎮子上有戶人家的媳婦出了名的潑辣無比,跟婆婆的關係糟糕異常。媳婦進門這幾年,婆婆已經被趕去住在牛棚里了。這婆婆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寡居了,獨身一人拉扯大了兩個兒子,幫着兩個兒子都娶上了媳婦,卻不想一家都不落好,被媳婦嫌棄虐待,連一口飯都吃不上。
大家聽了很是唏噓,紛紛感慨着竟然有如此不孝的兒媳。我們聊了一陣便回家去了。
這日我睡到半夜,感覺好似窗外總有一絲盈盈的燈火晃着我,我不得不醒了過來,而後起來沖窗外瞧了好些時候。見沒有什麼,便又睡了回去。只是雖然閉着眼睛,卻怎麼都輾轉無法入眠。
我再次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月亮給大地隴上一層銀光。我悄悄的出了屋子,想去屋外瞧瞧,便汲了鞋走出了院門。小古平日裏喜歡睡在樹上,這會子聽到我開門的動靜便抬起頭來看我。見我躡手躡腳的出了屋子而後沒有再幹什麼,只是到樹下坐着,便沒有再理會我。
我對着天上的月亮盯了好久,快到十五了,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看得我想吃婆婆做的餅子。小古約莫都快瞧見我的口水了,輕輕的帶着不屑「喵」了一聲便回去繼續睡覺了。
婆婆不在的日子裏,我覺得家都不像是家了。所以我格外珍惜現在在一起的時間,只要下學了連夥伴們叫我出去玩也常拒絕。我就喜歡窩在家裏,圍着婆婆轉,幫着她生火做飯,看着她做菜,看着她伺弄那些采來花草的根莖、花葉。
「姑娘……」。
這會子四周安靜的很,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晚上沒那麼熱了,涼風習習的吹在身上很是舒服。因着屋龍回來了,蚊子又一次不再近我的身。月亮又大又圓,只有風聲和遠處傳來的蛙鳴聲不絕於耳。我正一個人坐着覺得舒服的很呢,抻了抻脖子想換個舒適的姿勢,卻聽聞有人在喚「姑娘」。
我忍不住抬頭看看四周。我沒發現什麼便抬頭看了眼小古,發現他也抬起了頭,警覺的看着院外。
我順着他的目光尋去,只覺得月亮下的樹影隨着風兒搖曳着,影影重重的,好似幻化了的鬼怪,頗為嚇人。
我小小的退了一步,靠着樹杆子不敢動。
這會子小古也站了起來,豎着耳朵只死死的盯着院外的槐樹下那一大截黑影。我突然就解了疑惑了。是了,其他的黑影都隨着樹的搖曳而動着,只那塊黑影無論老槐樹晃的多厲害都文斯不動。
「你……你是誰?」我拖着顫音問了一聲。
那黑影沉默了一陣,就當我有些擔心那黑影有什麼邪惡企圖的時候,只聽聞黑影輕輕的嘆了一聲:「哎,姑娘,你家裏有吃的嗎?我餓。」
那是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應該是個老婆婆,聽上去她比我都要害怕。我想了想之前的那麼多經歷,自然不敢輕易相信那人。又看了看小古之後,才略大了大膽子:「你是誰?為什么半夜在此?」
「我也不知我半夜怎會在此,就覺得肚子餓的很,想吃東西。姑娘,我不是壞人,你能給我口吃的嗎?」約莫實在是餓慘了,她才講了幾句話就喘上了。
還不等我開口,就聽聞身後突然傳來「吱呀」一聲,我被嚇了一跳。回頭就見婆婆端了一個托盤,慢慢地走了出來。
待走到月光底下才看清楚,婆婆散着髮髻,身上只是簡單的批了件外衣。約莫是剛從床上起來便急忙出來了。托盤裏是一盤子點心,一碗水,還擱了三柱清香。
「婆婆」,我迎上去想要說什麼。婆婆輕輕略過我,而後徑直打開院門出去。只見婆婆將托盤內的碗一一放在樹影里。將碗盤徑自擱下之後,轉身到了院門口,將三柱清香點燃,口中默念着什麼。待念完了將清香插在院門一側的路口。然後進門將院門鎖死便拉着我進了屋子。
第二日起來,我揉着眼睛,腦子略略有些懵,做起來細細的想了一會,昨夜裏發生的事一點點出現在我腦子中,我分辨着想也不知那事是真是假。
想着便起身去尋婆婆。在屋中轉了一圈也未能尋見婆婆。只見小古還是窩在樹上,只是睜眼看看我便又閉上了眼睛。
「小古,你見着婆婆了嗎?」我前前後後的尋了個遍都沒能尋見婆婆,便也不再堅持,只得仰起頭問小古。
小古略頓了頓,而後抬首望向一處。我順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婆婆慢慢的走了回來。
我迎上去:「婆婆,你一早去了哪了?」我瞅瞅婆婆手裏的小籃子,籃子裏是兩三個空空的碗盤,還有兩個小盞子。
我從婆婆手裏接過籃子拉着婆婆的手回了門去。
「婆婆,昨日夜裏的事是真的麼?這槐樹底下的黑影是什麼人?」我一邊吃着早飯,一邊有些好奇的問婆婆。
「哎……」,婆婆只是微微嘆了口氣,卻並未多言。我看婆婆情緒有些低落,便沒再多問。
這一日上學,待到下學之後,我匆匆的往家趕去。
「陌兒,陌兒……」,後邊一個聲音在身後大聲的喊着,我回頭看去,我回頭看去,原來是王麟他們。
「陌兒你今兒個要過去那姚大家嗎?」王麟一見着我就問的我一頭霧水。
「姚大是誰?為什麼要去那家?」
「你不知道嗎?我早間見着啞婆婆在那,以為你晚間也要過去呢?」
「姚大家怎麼了?為什麼婆婆要去那家?」我更為疑惑。
「昨日裏姚大的娘過世了……」
「你是說,那位被兒媳苛待的大娘?」我聽了半句便忍不住反問了回去。
「是啊,我們昨兒個才提起她的事,今兒個就聽說她去世了。死的很是可憐,據說是餓死的。」
「餓死的?怎麼會?」
「是啊,你是不知道,聽說那姚大娘是因着腿腳不便被趕去牛棚的,也無人看顧,想是被關在牛棚里無吃無喝的。平日裏就是鄰居看不過眼給姚大娘送口吃的,還要被她那兒媳指桑罵槐的好一頓臭罵。這會子竟然是活生生的給餓死了。」
「什麼?竟有如此兒媳?」我們幾個聽了都覺得有些憤怒:「如此不孝之人,怎麼不受天打雷劈呢?」
「誰說不是呢,姚大在家事事都極懼怕那悍妻。連自家娘活活被折磨得餓死都不敢吭聲。」
「那婆婆是去幹嘛的?」
「可能那姚大家的懼怕姚大娘是經由她的折磨餓死的,來尋她,故而尋了婆婆去幫着驅邪。」
「嗯,有可能。哼,那悍妻我倒也要跟去看看。瞧瞧這個兇悍的媳婦到底是什麼模樣。」我心裏有了幾份打抱不平,便在王麟的慫恿下急急的朝着那姚大家走去。
到了姚大家,我只推託說尋婆婆來了,門口守着的人便讓我進去了。這不過是個小院子,院子中一間不大的屋子,露出黃泥牆根的屋子看起來有些老了。那屋子裏三兩人在低聲私語,有幾位還磕着瓜子閒話。臉上絲毫沒有家中剛死了人的晦氣。我掃了一眼沒發現婆婆,便轉頭向着院子的一角看去,那邊掛了白幔,點了清香。憑着感覺我向着那屋子走去。屋子很小,原本大概是養牲口的棚子,臨時在屋子的前邊拉了一條青粗布就當成房間了。這會子那黑青色的粗布被掛了起來,屋子裏迎面的是一張桌子,桌後就是白色的帘子。白事人家我隨着婆婆去的多了,知道這白帘子後邊是故去的人躺着。沒有別家的敲敲打打,這帘子後邊站着的只婆婆一人,她站在那死者之前沉默凝重。我有些奇怪的湊到婆婆身邊去。婆婆抬了抬頭,發現是我便拉着我在她身側坐下,而後問我怎麼來了。
「王麟跟我說早間去學堂的時候遇見您了。我想來您必定還在這兒,所以也來瞧瞧。」我說完話轉過頭去看了看躺着的那位大娘。看上去年紀約莫50歲上下,兩鬢花白、臉色黝黑,想必活着的時候不怎麼如意,這會子都故去了,仍鎖着眉頭一臉苦相。
「婆婆,王嬸她們說的那個被媳婦虐待的可憐人就是這位大娘嗎?」
婆婆點點頭,微微的嘆了口氣:「活活餓死的!」
「太可氣了,這人心怎可如此歹毒?不但將家中老人活活餓死,且無絲毫愧疚之心。還讓您來鎮魂麼?」
「是,他們的本意是如此,害怕這位大娘的魂魄去陰曹地府告狀,他們自己會受苦,所以想讓我化解這為大娘身上的怨氣。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這位大娘身上並無絲毫怨氣。」
「無怨氣?被子女如此活活餓死,還無絲毫怨氣?」我也有些困惑,一般意外身亡的人多少都會有些怨氣在身,有些甚至能因記恨着什麼人而無法去陰司報到轉世,在這世間徘徊到怨氣消散的那一刻。所以才有那麼多的所謂孤魂野鬼。
「是啊,想來因着是自己的孩子,她捨不得怨恨。又或者她本就因着自身拖累孩子們,一心想死了。所以她死了也無絲毫的怨氣。」
「那婆婆您剛剛在做什麼?」
「我只是在超度她往生,希望她來生能投個好去處。」
我見婆婆在忙碌,便坐在一旁。
待婆婆忙完,我們便告辭回家去,一路上婆婆都默默無語。
「婆婆,你怎麼了?」
「丫頭,這位大娘雖然剛死去不多時,卻魂魄離體的毫無蹤跡,着實有些奇怪,我心下有些困惑。」
「婆婆,或許是黑白二位來招過魂了,故而不再有魂魄的痕跡」。
婆婆微微點了點頭,便沒再說什麼。
翌日,我才剛起床,正在漱洗。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我從手上的洗面巾里抬頭一看,原來來人是姚大。昨日裏沒有細看,只覺得見過沒留什麼印象。今日細細看來,長得矮胖黝黑且其貌不揚,行路腿有些圈着。昨日裏一直悶聲不吭,是個沒什麼主意的。這會子揮舞着短小的手臂,臉上倒是比昨日多了幾分焦急之色。他進了院子便嚷嚷着尋婆婆,我跟他示意在廚房便急匆匆的去了。我有些好奇,是否昨日之事又起了變故,便也快速的扔了面巾往廚房跑去,想聽聽到底出了什麼事。哪知沒等我進得廚房去,姚大和婆婆已經火燒火燎的衝出屋門而來。我見姚大臉色不善,怕婆婆吃虧,也好事的跟了上去。
婆婆見我跟上去,便阻攔了我,讓我上學堂去。我見婆婆有些厲色,便不敢再跟着,只是招呼小古跟上去。
在學堂呆了一整日,因心中有事,我有些神思不寧。待到下學之後,我們收拾了書袋子走出門去,卻不想王伯在學堂門外探頭張望。王麟先見着了,以為是來尋他的,便迎了過去:「爹,您今日怎麼到學堂迎我來了?」
結果王伯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王麟抬頭瞧我,見我望着他們王伯便沖我招招手。
「陌兒啊,今兒個你婆婆有事,她讓我來尋了你跟王麟一道去我家用晚飯。」
「婆婆有事?有什麼事?怎麼了?」我頓時覺得不妙,光是王伯親自來迎我們下學就不尋常。何況要將我託付給王家,這是怎麼了?
我那尋根究底的拗脾氣上來了,問了王伯見他不肯說,便起身想要迴轉家去。王伯見勸阻不了我,只得實情相告:「你婆婆昨日被請去那姚大家中,好去了那姚大娘的怨氣入殮的。哪知今日一早那姚大媳婦就渾身不爽利,一早就頭疼心肝疼的鬧騰,後來索性昏了過去。姚家認為是你婆婆沒有將事情處理好,便遷怒於你婆婆,一早將你婆婆尋了去,定要你婆婆解了這煞。可是你婆婆只說這不是她引起的。你也知道你婆婆平素不愛與人爭辯,只是冷冷的往那一坐,那姚家雖不敢將你婆婆如何,但是就是不肯放你婆婆歸去。我恰好在那家幫忙入殮,所以她讓我來尋了你去我們家暫住。」
「可是,婆婆要怎麼脫困啊?那姚家媳婦到底是怎麼了?我不放心,要不我還是去看看,婆婆平日裏與人溝通不便,這會子怕是有理也講不清了。有我在,她想說什麼還方便些。王伯你們且回家去吧,我去尋尋婆婆。」
我說完,也不等王伯和王麟有什麼回應,便轉身往姚大家的方向奔去。來到姚大家,我放慢了腳步,這會子是晚飯時間,屋門口也無人看顧。我便小心的溜了進去想在看看形勢。
入了大門,裏邊是院子。這會子正有四大桌子人在吃飯,我見沒有婆婆的影子,便偷偷的向着原先停屍的屋棚尋去。人多了場面有點亂鬨鬨的,也沒人注意我一個孩子。掀了白帘子進去,見到婆婆果然坐在裏邊。我見她臉上神色輕鬆,並無半點被困的不悅,這下才鬆了口氣。
「婆婆,你怎麼樣了?」我一下跑過去抓住婆婆的手。
「傻丫頭,婆婆能有什麼事。」婆婆寬慰的拍拍我的手背:「我不是讓王伯來帶你去他們家吃飯嗎?怎麼沒去?」
婆婆一把拉着我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我拉着婆婆的手也不回答,只是淺淺的笑。
婆婆無奈的搖了搖頭:「你沒吃晚飯吧?該餓了。我讓人給你拿點吃的。」說完婆婆也不等我回答,徑直掀了白帘子出去了。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歿了的人,但是一個人守在靈堂盯着面前直挺挺躺着的人還是忍不住有些發毛。正當有些膽寒的時候,腳邊傳來了貓叫聲。我低頭瞧了瞧,原來是小古,他現在不是上下學的跟着我,但是基本有需要都會及時出現。約莫着是他察覺了我的情緒,喊一聲給我壯膽了。
我略略定了定心,細細瞧了一眼這位姚大娘,今兒個用一塊深色的粗布挽了。身上穿了很寬大的壽衣,好似不是她的,一身都是深藍色的粗布衫。領口露出了白色裏衣,看起來鄒巴巴的約莫料子不太好。身間的腰帶上雖然淡淡的繡了一圈花,但是看上去針腳凋零,粗糙的很。看她緊緊捏着拳頭,袖子也有長短,頭微微的斜向一邊。想來昨日故去了也沒能準備好老衣,今兒個才給換上的。只是這衣衫穿的真是有些不倫不類。
我微微的嘆了口氣,在我們的風俗,白事比起紅事來更為講究。故去人的身後事涉及到子孫後代的禍福,哪怕生前子孫不孝,對於這身後事子孫一般都不肯馬虎,這般潦草了事倒也少見。
我正在暗自感慨,有人掀了帘子進來。我看婆婆慢慢進來,而後拉着我到簾門口對我向外指了指,讓我去正屋裏吃飯,都給我安排好了。這會子外邊飯也吃的差不多了,平日裏交好的鄰里們都幫着收拾桌上碗碟。
我回頭看了看婆婆,見她沖我微點了點頭,便招呼着小古跟我一起吃飯去。進了正屋,裏邊點了好幾盞燈,卻還是有點黑呼呼的,我總覺得有些不舒服,回頭看了看小古,它豎着尾巴有些警惕,但是並沒有做什麼。廚房在屋子後邊,所以這堂屋裏常有人急匆匆的進出。此地熱鬧,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於是我便安了安心到桌子邊吃放在那的飯菜。
我匆匆的吃了些飯菜,也沒嘗出味道,只是一味的填飽肚子。而後匆匆趕去前院的棚子裏去。沒等我進了屋去,裏邊的爭吵聲傳了出來。因着夜晚了,外邊的帘子也放了下來。我掀了帘子進內,發現這屋蓬里站滿了人。幸好我是個小孩子,在他們腳邊慢慢的擠進靈堂去。
到了靈堂邊發現裏邊的爭吵聲愈烈,我心下着急,趕忙兒又往前邊人的身側擠了進去。待到站到最前排,這才發現婆婆只是沉默的坐在守靈的凳子上,而她跟前一男一女指着婆婆大聲的斥責着。我聽了都要氣炸了,卻見婆婆還是一臉從容的坐在那裏。
「你們憑什麼罵我婆婆?」我在那女人身後狠狠推了一把,見她一個趔趄給我騰出一個空缺來,我才快步走到婆婆身側。
「你們幹什麼?憑什麼罵我婆婆?」我瞪着眼睛滿臉氣憤的,心下搜腸刮肚的想着罵人的詞兒。平日裏見我牙尖嘴利,說到吵架我還真不是別人對手。
「哪來的小娃娃,在這裏吵吵。」那女子被我推了一把,回過神來見是一個小娃娃,便起了教訓教訓我的念頭。邊說着邊往我身前靠,約莫想擠上來好好收拾我一番。
我臉上未顯露懼色,仍是挺挺胸站在婆婆跟前。那女人一上來就想揪我耳朵,手還沒伸到我耳旁。猛的聽「喵」的一聲,那聲音驚得大家都嚇了一跳,原來是小古憤恨的一下躍過來,同時將那女人的手背抓出了一條條血絲。那女子見狀如何肯罷休,這會子索性癱倒在地上開始撒潑哭號。邊上的人一時沒緩過神來,倒是被她唬的愣住了。
那女子邊哭邊嚎,在地上撒潑打滾。邊上人試圖勸阻,卻差點被她拖到在地。大家紛紛指責我們,我如何肯罷休。婆婆見狀仍不見有什麼表情,只是微微閉上眼睛,嘴角好像還帶着一絲絲的微笑。
卻不想我們的無動於衷更是激得那女子瘋了一般,她一下又站了起來,衝過來便想打我的臉。我嚇了一跳一矮身又推了一下。卻不想那女子被我一推徑自向後退去。倒退了兩三步竟直直的撞上擱着姚大娘遺體的棺木蓋。只聽「噗」的一聲。大家定睛看去,姚大娘的遺體竟然被撞翻在地。看這架勢他們也顧不上指罵我們了,趕忙上去將那遺體抬起來重新架起來。等收拾停當,那些看熱鬧的人急匆匆的就散去了。除了之前的一男一女仍不肯罷休的罵罵咧咧。
我有些奇怪悄悄的問婆婆:「婆婆,怎麼大家一下都散了?」
「故人遺體喪事未落便落地沾土,這都怕會有災禍降臨,所以悄悄兒的都回家去了。」
「有難?會是什麼樣的難?怎麼會怕成這樣?」
「不確定,且不知道會應驗在誰身上。」婆婆微微搖搖頭並無半點擔心。
見我們顧着自己講悄悄話,那女子和那男子這會子大概也有些害怕了,說起話來底氣也沒那麼足了。只是象徵的又說了幾句找點面子,而後就順坡就驢趕忙兒走了。
「這二人是何人?」我看着他們掀了帘子出去,忍不住問。
「姚大的弟弟姚二和他的媳婦。」
「姚大家的出了事,這姚二夫婦起什麼哄?」
「呵呵,訛了我們他們便均可得利,這母親是大家共同的母親。為何不找我們?卻哪知出了這等意外,他們都害怕了。」
「這姚大和姚二家的人都是這等模樣,那姚大娘生前還不知怎麼遭虐的」,我有些憐惜的嘆了一聲,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婆婆沒再做聲,而是收回目光細細的看了兩眼重新被收拾一番的姚大娘。約莫掉地之時臉撞着地了,左額好似稍稍凹進去一塊,臉色也更加灰暗。
「婆婆」,我覺得此時覺得有些悲涼,卻又被這種寂靜的搞得有點神色不定。
婆婆略握住我的手:「丫頭你身體有異於常人,對陰司之事十分敏感,這家你還是別來吧,我讓小古陪你回去吧?省的你待會被「凍」感冒了。」
婆婆讓我回去還忍不住打趣了我,我立時少了那種陰森之感:「不行,婆婆,還是讓我陪着您吧。」說完便靜靜坐在一旁,還拍拍邊上的凳子讓小古躍上來蹲坐。
婆婆見說服不了我,只得由我去。她大約也覺得這姚大娘攤上這樣的兒子兒媳有些可憐,這會子夜了,靈堂之內連個守夜的人都沒有。於是在一旁幫着撥了撥長明燈的燈芯,讓那如豆的燈火稍稍大了些,而後續上亂糟糟中被人遺忘了的香燭。然後又默默的念着經文。
我們同守在靈堂內到了子夜時分,突然就覺得屋內暗了幾分,我早就趴在婆婆膝蓋上睡着了。這會子也不知怎麼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婆婆正輕手輕腳的安頓着想把我挪至椅子上繼續睡覺,哪知我就醒了過來。見我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只是簡單的指指外邊示意要出去一下。
我這下被嚇的清醒了,雖說平日裏我也不是個膽小的。但是讓我在這深夜與一個故去的人呆在靈堂里。加上周遭燭火有些忽明忽暗,總覺得比之晚飯後更加陰森了幾分。
也顧不上瞌睡,立馬就跳了起來。示意要跟着婆婆一道出去。婆婆見我那樣,似覺得有些好笑。只是說這會子這裏其實真真兒的是安全,偏我不肯呆着。不過還是拉着我的手出得門去。
我跟着婆婆慢慢的踱出門去,出白帘子的時候我忍不住還回頭看了一眼姚大娘。而後看了看簾幔上部被掛住之處,陰暗一片,我壓根看不清楚什麼。只得匆匆的跟着婆婆出去了。
「婆婆,我總覺得這姚家有些不太妥當。可是那裏不對又說不出來。」婆婆帶着我沿着大路慢慢往我們家的方向行去,一路上東張西望的好似在尋找着什麼。我說着話還回頭尋了尋小古的身影,卻壓根不見它跟着。
婆婆好似了解我在想些什麼:「小古早回家去了。」
「是啊,你體質敏感,果然早就察覺到了。這姚大娘怪異的很。才剛去世就不見生魂。這姚家家中有一層拂不去的黑影籠着,那些燈火都照不亮屋子。」
「婆婆,你說姚大媳婦到底是怎麼了?不是沖了姚大娘的煞的話又是哪裏來的禍端?平白無故的就變成這樣?」
婆婆這回沒有在回答我。我們走到家門附近,遠遠看去,發現小古這次不知為何沒有蹲在院子裏的樹上,而是在院門口正襟危坐的蹲着。那神情倒不像一隻貓,卻更像是一隻護家看院的狗。
「咦,小古怎麼了?」雖然心裏覺得有些好笑,但是我還是察覺了小古有異。
待我們行到院前,婆婆衝着槐樹底下的一片陰影里多瞧了兩眼,我也忍不住看了兩眼,一時也沒察覺到什麼。倒是小古見我們到了便一溜煙回了院子上樹去了,那架勢是在告訴我們他完成他的職責了,接下去看我們的了。
我抬頭瞧了瞧婆婆。她神色未變,只是拉着我進了院子,而後去了廚房搜羅出一些吃的,然後跟前一次一樣用托盤端了出去擱在那槐樹影下。又祭了香便回屋了。
「婆婆,那樹影里的是昨日裏來討吃的的老婆婆嗎?她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原以為那姚家大娘的魂魄應該是被黑白二君拘走了,便沒多想。今日想來或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在人故去的七七四十九天裏,魂魄並不會被拘去冥間。或許這就是那姚大娘的魂魄吧,她總是說餓,想必就是因為是餓死的。且人剛死去之時是不知道自己死了的。她或許還不知道,只是以為自己是出來乞討了,但是常人都見不着她,也沒有東西給她吃。所以昨日我們給了之後今日裏又來了。我就是猜到了這一層才特意出來找他的。」
「什麼?婆婆,你說這就是那姚家大娘的魂魄?」我起身又衝着屋外張望了一陣。
「這還是個新魂,凝魂時間短,容易被人氣所衝撞。且也容易過了陰氣給人,故而我不讓你與她接觸。」
「那黑白二君要什麼時候才會來拘捕姚大娘的魂魄呢?」
「想必要耽擱幾日,現如今連喪事都還不能順利辦完,姚大娘遺體不能入土,想來真甚是可憐。我得想個法子幫幫她才行。」
「那姚大家的媳婦這麼病着,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低頭沉思。
「她是咎由自取,為人太過刻薄,被刻薄鬼拘了三魄而已。」
「刻薄鬼?」我初一聽倒覺得這是句罵人的話,哪知真的有這等鬼?
「是啊,刻薄鬼特別喜歡附居於刻薄人家,它好貪食刻薄之氣。所以那姚大家的屋子裏才總是有種黑霧籠罩的感覺。房樑上蹲着刻薄鬼呢。」
「那要怎麼才能把刻薄鬼趕走呢?」我實在有些好奇。
「其實只要家中刻薄之氣少了,那刻薄鬼自然就呆不住了」。
待到第二日,不等姚大家裏來人喊,我們先早早兒的就過去了。待到姚大家的人陸續起來,婆婆準備好了一些經文元寶,和一個藥材包,燒給這姚大娘。而後讓我喊了姚大、姚二兩家人到這牲口棚前站定,就連抱病在床的姚大媳婦也被抬了來。婆婆瞧了瞧那屋子的房梁,像是跟誰商量似的念念有詞。沒一會姚大媳婦竟然慢悠悠的醒了過來。
我知道婆婆準備了一個早晨,就是想着能好好入殮了姚大娘,讓她入土為安。婆婆讓姚家兩房的子孫全來姚大娘靈前叩拜。一個接一個的跪下去,而後叩頭。一則迫於婆婆在此地還有些威名,二則又因着這會子看熱鬧的人很多,他們也想博個孝子賢孫的美名,於是對婆婆的吩咐倒也都照做了。
那些人從大到小一個輪過一個的下拜。直到拜到姚二的兒子,這小孩兒年紀不大,卻臉上對此事很是不屑,只是假意拜了拜,連膝蓋都沒彎便急急逃開去,嘴裏低聲嘀咕着什麼:「一個瘋婆子死了,幹嘛要我下跪?」他的話音未落突然一頭就栽倒在地。這下姚二和媳婦都慌亂了,一邊急急上前攙扶兒子。一邊髒話連篇的謾罵婆婆多生事端,說這是要草菅人命。
「這事都還沒弄清楚,怎麼可以血口噴人?」我上前還口。婆婆還拉着我的手微微搖頭。我知道那是叫我別多說。
婆婆上前想要幫着看看姚二的兒子,卻被姚二媳婦一下推開。我故意上前瞧了瞧姚二兒子的臉色,蒼白的毫無血色,緊閉着嘴唇好似沒一會就癟下去不少。看上去好似已沒了生機。見着這一幕心頭冒起了火:「婆婆是怎樣的人,這村鎮裏誰人不知。想想昨日裏姚大娘落地的神情,再瞧瞧你們兒子的這個架勢,奉勸你們去多找幾個有本事的高人吧,否則救不了別怪我們沒告知你們,婆婆我們走。」
我上前一把拉住婆婆的手往屋外拖去,那姚二這會子倒好似被驚醒了似的,趕忙兒上前作揖:「還請啞婆婆救救我兒子,這白事上被沖,大夫是看不好的。還請婆婆別跟我們一般計較。」他約莫是真急了,奔上前來想攔下我們。
婆婆也不是真要走,我知道。所以我便沒有再拉着婆婆。婆婆緩步走到姚二兒子跟前,那姚二媳婦卻仍好似護犢子一般的攬着兒子不肯讓婆婆多看一眼。一邊還騰出手來驅趕婆婆的靠近。那神情十分誇張,令人看了生疑。婆婆讓姚家將閒雜人都趕了出去。只留下姚大姚二兩家人。而後如電一般的甩出了一張紙。只見那張紙被甩到了姚二媳婦跟前,緊跟着那紙上的蠅頭小楷開始一點點的流出來,而後慢慢的鑽進姚二媳婦的嘴巴里,再從一個鼻孔中出來又進了眼睛,從耳朵中出來又一次的進了鼻子。如此反覆的在五官中穿行。而姚二媳婦仿佛被制住了一般閉着眼不再動彈。剩餘的幾個人都看的目瞪口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趁着那姚二媳婦被制住,婆婆一把抓過姚二的兒子。只是在他胸前輕輕拂了兩下,而後示意姚二將孩子抱起來放在靈堂里的架着的桌子上。然後婆婆一招手,那些字又回到了紙上慢慢的收回到婆婆手裏。而後婆婆將紙擱在孩子胸前,默念着什麼。沒一會那張紙卻焚了起來,姚二大急,想要上前撲救。卻被婆婆一把攔住。我趕忙解釋:「你放心吧,你家孩子沒事,這是在驅邪。」
姚兒這才安分了幾分。等到那張紙焚完了,只見孩子胸前的衣衫被燒掉了一快,肌體卻並未受損,只是留下了一個月牙形的記號。
還沒等孩子醒過來,姚二媳婦卻好似魔症了的樣子,急急的站起來想要搶奪桌上的孩子,還好姚二反應快一把搶過了兒子。那姚二媳婦卻跟自家夫君槓上了,一再的衝過來搶孩子,幸好這姚二與姚大不同,長得高大壯實,還能應付自己媳婦。姚二家的人都被這一幕幕驚的早就不敢亂動了。只是呆在原地兩不偏幫。
「婆婆,這是怎麼了?」我也被驚到了,不知道這姚二家兩夫妻這唱的是哪一出。
「這姚家真是不乾淨,兩家人都常年被刻薄鬼纏身。於是變得更為刻薄,看來這是家中的刻薄鬼被養肥了,想將兩家人的刻薄再強化幾分,好順利吞噬他們幾個。他們越是刻薄,刻薄鬼吃他們的時候越覺得美味。」
「哦,婆婆,原來這是跟醃製火腿是一樣的,這是想讓他入味呢。」我接了茬卻沒覺得有什麼。這兩家本就是刻薄陰毒的很,自家娘活活餓死都無一有愧,如此爹娘生出的來的孩子也沒個好,什麼惡毒的話都說的出來。
姚大好似還算清醒些,聽到我們說的話擦着汗上前來,先是大大的做了個揖,嘴裏說着抱歉的話,祈求着婆婆施以援手救救他們。
婆婆只顧着看着姚二和媳婦周旋,壓根不理會姚大。這會子姚大媳婦好像神情也有些怪異了起來。婆婆眼疾手快,一瞟見她的異常就端起桌上的一碗白酒潑了過去。姚二媳婦跟被燙着了似的將手縮了回來。
幫着制住了幾人,這亂鬨鬨的場面才算略好了些。婆婆讓姚大幫着分開安置了幾人,而後將我送至王伯家便走了。我知曉她這是要去找回姚大娘的魂魄,便也不再添亂,乖乖的呆在王伯家中。這一日婆婆竟沒來接我,我等着等着就跟王鳳擠在一張床上睡着了。
第二日我一醒過來看到窗外天色大白,猛的想起婆婆來了。趕忙起身着了衣衫就奔了出去。王嬸在後邊拼命的喊:「陌兒,陌兒吃了早飯再走……」
「沒事王嬸我不吃了,你們吃吧。」話音未落,我就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還沒進屋,我就在屋外大聲的喚着婆婆。遠遠的小古就發現我了,只是瞟瞟我繼續睡覺沒理我。待我進得屋去,正巧婆婆在做桂花糕,我聞到桂花糖的香味便走不動道了,期期艾艾的挨到婆婆身邊。
「婆婆,昨日裏怎麼樣了?」
「好了」,婆婆將做好的桂花糕放上鍋去蒸,故而沒有多答。
「那姚家那些被刻薄鬼折騰的人怎麼樣了?」
「我尋見了姚大娘,將她帶了回去,而後將事情告知了她。她聽說家中有刻薄鬼佔據,禍害她姚家子孫,也是極為生氣。一些個小鬼都被我打散了。只是有一個刻薄鬼約莫應該吞噬過人的老鬼了,身形靈活、狡猾異常,壓根沒法打到他。而且他能自由在姚家幾個人身上穿梭,我怕傷到他們,也拿他沒奈何。」
我巴巴的聽着,婆婆說到此處卻停了半響,正當我以為婆婆專心做糕沒空往下說的當口,婆婆又舉起手徐徐的一揮:「姚大娘不忍子孫受苦,拼了個魂飛魄散衝過去狠狠撞在那個刻薄鬼身上。才將那刻薄鬼的魂撞的沒了章法,我乘機收拾了他。」
「最後還是姚大娘幫的您?她的那些孩子如此待她,最後死的如此悽慘,她卻仍不改一顆護着他們的心。」我聽了也有些感慨。
「你不知道,那姚大娘在最後一刻還替姚二的兒子和媳婦當了刻薄鬼的一擊,她最後得了個三燈具滅,魂飛魄散的下場。」
聽到此處我更為難過了:「姚大娘好可憐啊。」
「許是姚大娘的兒子媳婦脫了刻薄鬼的控制,也是被姚大娘捨身相救所觸動,個個幡然醒悟。這回該會好好辦姚大娘的身後事了。」
「可是現在還有什麼用?姚大娘都魂飛魄散了。」說起這茬我仍是極為憤怒。
「黑白二君最後幫着拘了幾縷魂魄,他們說需要子孫用孝心長久供養,進行慢慢修補,或許有一天還是可以繼續投胎轉世的。」
我這才微微送了口氣:「可是她那幾位子孫能長久的去供養她嗎?我也希望姚大娘能早日投胎,來生投個好人家,有孝順的兒女。日子過的簡單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