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鴻門宴罷夜未央
「好個岑君然,好一個瓮中捉鱉!」藍衫青年眉頭輕輕一皺,旋即便想明白了城門口正在發生事情的來龍去脈,左手握拳,重重地捶在了窗棱之上。
「你我都忘記了,被馬武一刀劈掉那個縣丞姓甄!」白袍青年的目光投在城門口處,咬着牙補充。
很顯然,所謂招安,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馬子張當初殺掉的那個貪官姓甄,出自本朝一門三公的甄家。其族中長輩,恨不得將馬氏兄妹挫骨揚灰,怎麼可能容忍二人去做新朝的將官,繼續活着打甄氏一族的臉?而縣宰岑彭,又怎麼可能有勇氣,冒着得罪當朝大司空甄豐和大司馬甄邯的奇險,為馬家兄妹去爭取一線生機?
城門口,刀光依舊在涌動。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撕裂重重包圍,像受了傷的猛獸般,咆哮着撲向了縣宰岑彭。一個修長的身影,也緊跟着跳了起來,半空中貼着刀光翻滾,靈活如傳說中的山鬼。在他們身後,則是七八名渾身是血的漢子,倒下,站起,站起,倒下,每個人都不知道被砍中了多少次,卻死死護住了自家首領的後背。
縣宰岑彭,也早已不是先前那幅彬彬有禮模樣。一手持着鈎鑲,一手持着長刀,迎住馬武,寸步不讓。在他身後,則是早已關閉的城門,黑漆漆的門板上,濺滿了鮮紅色的血漿。注1
「卑鄙無恥!」藍衫青年的面孔迅速變成了鐵青色,按在劍柄上的手背,青筋突突亂跳。
棘陽城很高升客棧距離城門也不算遠。站在客棧的二樓,他能將城門口處的戰鬥,盡收眼底。
馬子張和他麾下那些山寨頭目們,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勇悍。雖然身陷絕境,卻沒有一個選擇屈膝投降。而是立刻下馬列陣,互相掩護着,向官兵發起了反擊。
人數在山賊二百倍之上的官兵,被馬子張等江湖好漢殺得節節敗退,好幾次,都讓出了城門洞。全憑着縣宰岑彭自己手持鈎鑲死戰,才確保了城門不被馬武兄妹奪取。
而棘陽縣丞陰宣,則偷偷地帶領着一群家丁,爬上了距離城門最近的一所民宅房頂。每一名家丁手裏,都持着一把怪模怪樣的東西。邊緣處,隱隱有寒光閃爍。
「弩機,陰家居然動用了弩機!」白袍青年猛地一縱身,隨即,又緩緩落回了屋子內。白淨的面孔上,寫滿了憤怒與惋惜。
弩機乃軍國重器,按律法,民間不得持有。然而,這份律法,卻早已管不到世家大族。此時此刻,陰府家丁手裏所持的,正是連軍隊中都不常見的蹶張弩,俗名大黃,射程高達一百二十步,五十步內,足以將任何鐵甲洞穿。
馬氏兄妹武藝再精湛,身後的弟兄們再忠心,也擋不住亂弩攢射。已經可以預見,當陰府的家丁扣動扳機之時,就是馬氏兄妹人生的終結!
白袍和藍衫青年不忍心,卻沒有勇氣出言提醒,更沒有勇氣出手相助。他們所在的劉氏和鄧氏,俱為地方大族,雖然不像甄、陰兩家一般顯赫,卻也枝繁葉茂。如果他們兩個此刻壓制不下心中的衝動,在不久的將來,家族內必將血流成河。
不約而同地,,二人都閉上了眼睛。憤怒地等待着那慘烈一幕的降臨。然而,就在此刻,房頂上,突然響起了兩個稚嫩的聲音:「縣宰大人,小心誤傷縣宰大人。你們怎麼能動用弩箭?」
」別射,萬一射歪了,就是玉石俱焚!」
聲音不算高,也未必能讓城門口的人聽見。卻把白袍和藍衫兩位青年嚇得亡魂大冒。「劉秀,鄧奉,你們兩個找死啊。趕緊下來!」從窗口探出大半個身子,二人扭着脖頸,用極低的聲音怒叱,「下來,趕緊下來,別給家中惹禍!」
「我們是不放心縣宰大人,才出言提醒!」寬額頭少年劉秀吐了下舌頭,蹲身從房檐另外一側溜下了梯子。
「我們是義民,義民。」深膚色少年鄧奉低低地強調了一句,也跟在劉秀身後逃之夭夭。
「等會兒我揭你們兩個的皮!」白袍青年氣得哭笑不得,揮着拳頭威脅。
「他們倆中氣不足,應該沒幾個人聽見!」藍衫青年再度翻回客棧二樓,啞着嗓子自我安慰。
喊出去的話,肯定收不回來。如今之際,他們只能寄希望於,劉秀和鄧奉兩個的聲音太低,穿不透城門口處酣戰的嘈雜。
想到城門口兒正在發生的惡戰,白袍和藍衫,瞬間又記起了先前陰氏家丁背着大黃弩朝民居屋頂攀爬的情景。趕緊再度扭頭朝城門洞前張望。卻只看到,一片斑駁的血跡和數十具模糊不清的屍骸。馬武和馬三娘兄妹,連同縣宰岑彭,都已經不知去向。
「抓馬子張!」
「抓馬子張,別讓他跑了!」
「所有人聽着,不許收留馬子張,否則,與賊人同罪!」
「抓鳳凰山賊。有舉報者」
一片囂張的喊聲,忽然從城門口處響起。緊跟着,就如潮水一般向四下蔓延。大隊大隊的官兵,在當地小吏和衙役們的帶領之下,挨家挨戶,開始搜索逃走的鳳凰山賊寇。看見可能與賊寇相關的東西,如錢幣、綢緞和銅器,則順手抄進自己兜里,替百姓們「消災解難」。
哭聲和哀求聲,也緊跟着炸響。聽在耳朵里,令人無奈而又絕望。
「軍爺,軍爺行行好,我家早就斷頓了,就指望這點兒」
「別打,別打了。我給,我給」
「這傷,這傷是剛才在城門口被人砍的,我,我真的不是山賊,真的不是,啊!」
幾處濃煙冒起,火苗緊跟着爬上了天空。
不知道是官兵還是馬武的餘孽,在民宅中放起了大火。數名獐頭鼠目的模樣的傢伙,拎着短刀在巷子裏穿梭,很快,就令恐慌和混亂席捲全城。
「不好,有人要趁火打劫!」白袍青年猛地打了個冷戰,縱身翻出了窗外。
他做事向來果斷,從不瞻前顧後。雙腳剛一落地,就立刻撲向了院門。同時嘴裏大聲斷喝,「關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小心遭受池魚之殃!」
「關門,趕緊關上大門,無論是官兵還是地痞流氓。殺紅了眼睛的人不會講任何道理!」藍衫青年緊隨其後,也手按劍柄從窗口跳下了二樓,一邊追,一邊大聲提醒。
客棧的院子大門口,掌柜和夥計們正不知所措。聽到了二人的話,趕緊七手八腳地去挪動厚木打造的門板。
大新朝的官兵,可不是一般的「驍勇」。每回去征討賊寇,無論獲勝還是戰敗,總能砍回遠遠超過自身損失數量的人頭。而官府為了保持將士們的銳氣,向來不問這些人頭的真實來源。哪怕其中混着白髮老嫗和垂髫小兒,也一概記功不誤。
官兵、地痞、山賊,無論落到哪一方手上,尋常百姓都沒有倖免之機。剎那間,先前趴在二樓窗口看熱鬧,以及在客棧一樓閒聊的酒友們,就被嚇得六神無主。有人哆哆嗦嗦朝桌子下鑽,有人拿着荷包朝四處藏,還有人,則昏頭漲腦地衝到了門口,準備搶在被官兵洗劫之前,逃回自己家中避難。無意間,將剛剛開始合攏的客棧大門,又給推得四敞大開。
「別跑,都別跑,小心被當做土匪的同夥!都滾回去屋子裏頭老實蹲着!」白袍青年抬起腳,將幾名失去了判斷力的酒客,一一踢回了院子當中,「現在跑,你跑得過弩箭麼?官兵戰死了那麼多,不多砍幾個人頭冒功,怎麼跟上面交代?」
「啊」
「娘咧!我命好苦!」
「歹勢了,這回死定了」
眾奪門而出的看客們如夢方醒,淒聲慘叫着,又掉轉身朝客棧裏頭鑽。恨不得化作一群老鼠,打洞入地,讓誰也尋找自己不到。
白袍青年恨其不爭,卻也拿他們沒辦法。猛地一跺腳,將佩劍拉出鞘外,高舉在手裏,朝着客棧當中所有人斷喝:「在下舂陵劉縯,與妹丈新野鄧晨,俱是本朝良家子。諸君若不想死的稀里糊塗,就趕緊拔劍跟我一道守住大門!」注2
他生得鼻直口方,打扮也乾淨利索。白衣飄飄,劍光如雪,登時,就令所有人的目光為之一亮。
「可是舂陵小孟嘗劉伯升?」二樓另外一個窗口,有個方臉酒客探出頭,大聲詢問。
「正是!」劉縯自豪地仰起頭,笑着回應,「敢問兄台名號。」
「潁川馮異,願助兄一臂之力!」方臉酒客大笑着躍窗而出,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大門口,與劉縯並肩而立。
「巨鹿劉植,願與三位仁兄比肩而戰!」另外一名矮狀的漢子,提着寶劍,從一樓大步上前。
「山谷張峻」
「荊州許俞」
「宛城屈楊」
陸陸續續,從二樓窗口和一樓衝出四五名相貌不同,打扮各異的漢子,拎着寶劍,跟鄧晨、馮異等人站成了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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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鈎鑲,漢代的一種特殊兵器,盾牌與護手鈎的混合體。使用技巧要求很高。與環首刀配合,可出其不意卡住對方兵器,然後將其殺死。
注2:良家子,古代中原地區對清白人家子弟的稱謂。只要出身乾淨,沒有犯過罪,不是奴婢、娼妓和巫師等「賤民」的孩子,都稱為良家子。有佩戴武器和出仕資格,類似於古代希臘的自由民。
第二章 鴻門宴罷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