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蠻上來了!準備!」
儘管說的是一口並不流利的官話,但是並不妨礙劉漢稱安南人為「蠻」,其實,幾年前,他也是「蠻」,只不過,他早就「歸化」為漢人,當年晉王在緬甸的時候,他就已經從軍了,三年前甚至還給自己起了一個漢人的名字——張漢,姓劉名漢,劉是漢朝的國姓,漢就是漢人。
實際上,在軍中很多人都選擇了姓劉、姓李或者姓趙,這些姓基本上都是漢人的大姓,而且都對應着漢人的王朝,如果不是因為朱是國姓,非賜姓不能輕易易姓,恐怕他們更願姓朱。
即便朱姓是國姓,也不妨礙有些精明人,在自己的名字或者父親以及拐彎抹角的親戚間找到一個與「朱」發音相近的音調,然後說那是他的姓,如此也就順理成的姓上了國姓。
瞧見橫隊中有人沒有站起,劉漢立即大聲吼喊道。
「朱臣,站好了!」
朱臣也是緬北深山部落的「山蠻」,其實,晉軍之中,最多的時候有足足兩萬多從各土司徵發的山蠻,後來,他們大都定居於廣東,即便是現在,也有四五千從山蠻歸化的漢人。
儘管他們給自己起了漢名,可是性格上與漢人還是有很大的差距,就像此刻身處最前沿隊列的朱臣,他的心中就不斷的敲着鼓。他是小隊中四個班長中的一個,雖然當年他是被晉軍拉的壯丁,可是現在,他卻早就把自己當成了漢人,當成天朝人,對蠻夷可以說是打骨子裏瞧不起,原本的得知要打安南的時候,他還尋思着怎麼樣向周圍的弟兄證明,他是漢人,不是山蠻。
雲南外邊土司治下的歷來民風彪悍。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大多自幼於山林中穿行,刀耕火種,與野獸撕殺,所以性情也算是「頗為野蠻」。因此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多殺幾個安南兵。
但是不知為什麼,這一次拿着火銃上戰場的時候,卻突然變得有些緊張。眼看着對面的越軍已經衝殺過來了,他甚至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半步,這才挨了訓斥。
為什麼會緊張?
難道是害怕了?
當然不是,就連過去在山裏的時候碰到老虎的時候,他也不知道害怕,更何況是這些不堪一擊的安南蠻?
「瞧他們,衝過來的時候,亂的就像是一群豬。」
恰在這時,他身邊的一個老兵嘲笑道。
「誒,他們那是山林里的野猴子,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打法。真以為手上拿着刀就是兵了,弟兄們,一會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是兵!」
什麼是兵?
什麼是軍人?
紀律,按照明軍的規矩,那怕就是在槍林彈雨下,也要做到不動如松,即便是面前萬箭穿心,也要隨着鼓點前進,絕不能有絲毫的猶豫。
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回過來魂的朱臣,看到一旁的幾個新兵似乎有些緊張,立即提醒道。
「你們都別害怕,無非就是放銃、拼刺而已,要是敢往後逃,小心督戰隊的鬼頭刀!」
被許臣一提醒,那兩個新兵才想起了身後還有督戰隊,即便是忠義軍,也有督戰隊,畢竟,有時候,畏懼軍法甚於死亡,必須要用死亡加以威脅,但是相比於明軍以軍正為督戰隊不同,晉軍一直都有專職的督戰隊。
「殺,殺上去!」
率領着前鋒的丁文左手中提着長刀,他的身上穿着西洋胸鎧,雙眼盯着明軍的線列,目中迸發出來的是毫不怯弱的火焰。
他並不害怕北朝兵,甚至還渴望着與北朝撕殺一番,在他看來,現在的北朝已經不復昨天的強大了,連清虜都能差點奪取他們的天下,如果這一戰能擊敗他們,沒準就可以說服大王北上「討伐北朝」。
沒準,到時候,大越甚至可以把兩廣據為已有,與北朝兩分天下!就像宋朝時的金國與宋朝一樣,大越與北朝並立為兄弟之國。
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幻想,當丁文左的心裏這般幻想的時候,他完全沒有考慮到對面的明軍。
「殺上去,明軍用的都是火銃,最多只能開三銃!衝上去,殺光北寇!」
儘管早就接觸過火器,但無論是丁文左或者其它的越軍將領,都排斥火銃,在他們看來,那些下雨時就不能使用的火銃,根本就是廢物。
或許今天是晴天,但是……火銃的射速很慢,根本就比不上弓箭!
上萬越軍,亂鬨鬨的嚎叫着朝着明軍的隊列發起了衝鋒,在他們的衝鋒的同時,數十頭戰象位於隊伍的中部靠後的位置,戰象是寶貴的,雖說可以用於衝鋒陷陣,但也要講究一個時機,而在戰象的前方,是數千名手持弓箭的弓手。他們會在接近到30丈左右的距離放箭,在他們的箭雨落下之後,他們前方的步兵就會衝進明軍的隊伍中一通砍殺,一但明軍的戰線發生混亂,這時候,戰象就可以投入進去。
過去的幾百年間,安南人都是如此打仗。
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們的對手往往都是南洋的「蠻夷」。而現在他們面對的和兩百六十年前面對的對手一樣——是明軍。
「準備!」
面對越來越近的越軍,張漢又一次發出準備的命令,他的右手持握指揮刀,刀背靠在肩膀上,對於一窩蜂似衝過來的越軍,他根本就不擔心。
不過只是送人頭罷了!
在越軍進入150尋的距離時,張漢聽到了中隊長的命令。
「銃上肩!」
隨着小隊長的命令,朱臣在重複命令的同時,和身邊戰友們一起舉起了火銃,將火銃的槍托抵在肩膀上。在500尋的距離上,第一次整隊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完成了裝填。
「準備!」
又一次,小隊長的吼聲傳入耳中的時候,朱臣的右手大拇指壓着火石擊錘用力後扳,然後開始瞄準衝上來的敵人。
滑膛銃與線膛銃不同,線膛銃有表尺,而射程盡的滑膛銃沒有,只有一個準星和後方照門,三點一線瞄準敵人就可以射擊,百尋之外,能不能打中,全憑運氣。
此時對面的越軍已經叫嚷着越沖越近了。朱臣甚至已經能夠清楚的看見那些安南蠻兵的臉,他們的臉上可能塗着鍋灰之類的東西,黑糊糊的,瞧那模樣,也許能嚇到人,可瘦小的身體卻讓人懷疑,他們能不能衝鋒陷陣。
隱約間,朱臣只感覺像是一群獅子沖了過來。
不過就是一群蠻兵!
就在此時隨着隊長手中的指揮刀猛的指向前方,他的口發出了口令道。
「開火!」
沒有絲毫的猶豫,已經瞄準敵人的朱臣在眯上了眼睛的同時扣動了扳機,這是為了避免藥池裏飛出來的火藥煙霧傷到眼睛。
瞬間,隨着一陣陣沉悶的銃聲,他們的前方被白色的火藥煙霧遮擋了,嗆人的煙霧讓他們甚至都睜不開眼睛,在第一排射擊之後,第二排也隨之射擊,然後是第三排……
硝煙瞬間瀰漫了整個戰場。
從腰間的彈殼中取出紙包子彈,咬破紙包的一端,將少量的火藥裝入藥池,蓋上藥池蓋,再將火藥倒入銃管,連紙和彈丸一同塞進銃管,再用通條壓實……
裝彈的過程談不上快,但卻比鳥銃快了很多,在完成裝彈之後,再一次將槍舉起的時候,此時硝煙已經散去些許,透過煙霧,朱臣可以看到百步開外的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不少越兵。
那些原本嚎叫着衝過來來的安南兵,這會有的已經死去,有些則受傷倒在了水田中,不斷的放聲呻吟着,水田裏的血甚至都被染成了紅色。而那群猴子,這會全然沒了剛才那副勢不可當的架勢了。
不但普通的安南兵被這一通彈雨打蒙了,就連同丁文左也被打蒙了,那一陣煙霧噴湧出來的時候,他還不覺得有什麼威脅,可是當胸前像是重錘似的被狠狠的擊中後,他才體會到火銃的可怕。
低頭看着胸前,那價值百兩的西洋甲上居然打出了一個深坑,差點沒被撞倒的他,這時才感覺到死亡的威脅,如果不是有西洋甲擋住了子彈,指不定,現在已經丟掉了性命。
在戰場上,生與死,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甚至於許多人,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丟掉了性命。
在前方成百上千個安南兵倒下的時候,更多的安南兵仍然朝着前方衝去,他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只是依靠着本能向前衝鋒,當沖在前方的安南兵看到地上的屍體時,還沒想停下腳步,後方衝來的人已經擠堆着他們繼續向衝去,而這時,明軍的火銃又一次歡唱起來……
從銃管中噴吐出來的煙霧,在戰場上連續成一片白色的硝煙,籠罩着整個戰場,讓明軍的線陣籠罩於其中,儘管如此,從那煙霧中噴吐出來的子彈,卻像仍然在不斷的奪去越軍的性命,可是那些越南兵,仍然不顧一切的嚎叫着向前衝鋒着,畢竟,在戰場上死亡從來都是不可避免的。
第76章 戰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