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放明,從家中走出門的趙德賢便一早來到了軍餉局,軍餉局故名思意,就是發放軍餉所在。當初經略於江陰創建忠義軍時,為避免官佐吞食兵卒軍餉,故而於另設軍餉官,因為按忠義軍餉制,軍餉的七成需要發給其兵卒家人,身為首任軍餉官的錢磊,為便於軍餉的發放,便於江陰鬧市設立軍餉局,專司軍餉發放。在江北克復之後,這軍餉局自然隨之開到清河。而趙德賢正是這清河軍餉局的局員。
作為丁級局員的趙德賢,就像是錢莊學徒一般,每天必須第一個到達局中,然後打掃衛生,擦淨桌台,同時還要燒好開水,將櫃後的桌椅收拾整潔。然後待到其它局員到達時,又要開始盤賬交結。
「銀2000兩,錢145000文,糧券2000石……」
作為丁級局員的趙德賢,在接帳的時候,一如錢莊的夥計一樣,需要清點接收的銀兩,制錢,不過與普通錢莊不同,軍餉局額外的還需要發放糧券,因為忠義軍的軍餉有一半為米糧,初時軍餉局也曾於局中發放米糧,但是後來因為太過繁瑣,在局辦的建議下,改成發放米券,軍屬憑軍餉單領券後,可往城中米商處領券,而米商可拿着米券往糧倉中領糧。
終於盤點完制錢之後,趙德賢又在那裏盤點起了米券,第一次拿着米券的時候,他也曾為這印製極為精美的米券而感嘆,現在對於他來說,這不過只是一張紙,頂多是巴掌大小的「上等桑皮紙」。
「這是值一兩一錢銀子的桑皮紙。」
心裏嘀咕着,趙德賢暗自想到,今個是領餉日,這門外不知有多少商販等着從領餉的軍屬手換取米券。
「一轉手便平空落得半錢銀子,與其讓糧商得了利,倒不如讓大家得利……」
心裏這般尋思着的時候,趙德賢一抬頭,就看到局辦站在那邊,神情嚴肅的站在那,巳時一到,軍餉局就會開門,今天是發餉日,每到發餉日的時候,這局內總會忙活起來,儘管軍餉局每日都會開門,但很多人總會選擇這一天領餉,原因無它——就是為了掙那半錢的銀利。
這米券現在已經不再是米券了。而是等同於銀子的銀票。不知多少有多少人因此而獲利,不知讓多少奸商趨之若鶩。當真是沒有那些奸商看不到的商機。
「青主,你看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瞧着門前排出的足有小半里開外的人群,閻爾梅有些驚訝的說道。傅山同樣也被這路人擁擠的人群嚇了一跳,人很多,足足有幾千人聚集於此。而在周圍還有穿着赤色軍衣加以維持的兵卒。
對於初來清河的兩人來說,這兩日他們一直住在顧炎武好友王略的府上,至於那住住的都是來自各地的士子的崇賢館,反倒是沒有過去,雖說那裏可以免費食宿,如果其通過考試,既可入府為吏,量才適用。
之所以沒去,自然有他們自己的考慮,今日因為因為顧炎武在教導閻復研習兵法,所以今天只有他們兩人一同出門。
瞧見路邊有一個商販模樣的人手中拿着小紙牌,上面寫着「一石米券一千一百三十六文」的字樣,而且路邊不少人的手中都拿着這小紙牌,好奇中,傅山便走過去問道,
「這位小兄弟,不知這米券是什麼?」
那路邊的小販,瞧着眼前這兩人皆是穿着儒袍,只以為他們是來領餉的官吏,畢竟這軍餉局現在非但發軍餉,而且也發官員俸祿,就連兵器廠、船廠、鐵廠等工廠的工匠的薪俸也是由軍餉局發放,可畢竟都沒有官員的俸祿高,眼見可能會有生意,他自然顯得很是熱情。沒準兒一會兒還能培養一個主顧出來。
做生意就是這樣,看的就是那個眼力。
「想來兩位官人,應該是剛來清河,今日可是第一次領官俸,不知兩位官人的官俸中有米幾石?兩石?三石?若是兩位有五石米,待一會領了米券,小人願每石可多出十四文……」
米券?什麼米券?
瞧見他們兩人一頭霧水的模樣,小販又連忙解釋道,
「兩位有所不知,這官俸、軍餉米糧,雖說皆是發以米糧,可軍餉局現如今倒不是直接發糧食,而是發的卻是米券,就是巴掌大的一張紙,就像……」
小販話還未說完,閻爾梅便說道。
「莫非就像過去的寶鈔一般?」
從她話里的意思,立即聽了出來。這米券看起來倒是有點像寶鈔,只不過後者不能換出銀錢來。
「對,對,就像寶鈔,不過和寶鈔不一樣,這米券可是好東西,你老拿着米券便能到米行里換出一石米來,若是你家中人少,吃不完,小人這裏自然是溢價收券,這瞧咱們這清河的米價頂破了天了才千五十文,小人這裏可是給您溢出了將近一百文哩……」
小販的話讓閻爾梅、傅山兩人無不是一愣,他們沒想到這小販居然會溢出這樣的高價收米券,這不明擺着是虧本生意嘛。知道沒有這麼簡單的傅山看着小販問道。
「你這人,多花百文買這米券又有何用?」
對方出高價收購米券肯定是有它的用處。不過對於這用處傅山倒是有些好奇。
「嘿,買它自然是為了賣它!」
小販看着眼前的這位官人,那臉上依然帶着笑容。
「賣它?莫非還有人收這米券不成?」
傅山有些詫異的問道。要是怎麼了?瞧起來這樣的虧本兒生意居然會有那麼多人去做。
「那是自然,若不然,小人收這米券做甚?」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若是沒有人收。這米券自然也就沒什麼用處了。
「誰會收這米券?他們為何收這米券?」
不待閻爾梅問完,那邊便傳來一陣喊聲。
「開門了,開門了……」
原本還與他們聊着天的小販,更是急忙丟下兩人朝着人群那邊擠去,一邊擠一邊嚷着的「高價收米券」,瞧着人群中那些喊嚷着收券的小販,看着那邊熱鬧的模樣,傅山和閻爾梅兩人無不是一愣,兩人都沒想到,這看起來註定要虧本兒的生意。居然會有那麼多人追捧。
「用卿,你走南闖北多年,可曾見過這等怪事,你說這些人為何高價收以米券,難不成還能賣出高價不成?若是能賣出高價,又有誰去收?」
這邊傅山不過只是這麼一問,路邊茶攤的老漢便笑道。
「兩位官人,怕是才來清河吧,他們收了米券,自然還會有人高價收米券,不說別人,再者,這年月兵荒馬亂的,行商做生意的身上帶着幾百兩銀子,錢財惹人眼,那有帶些米券省事?往腰間一藏,靴子裏一塞,又有誰能知道?行走千里,到了江陰往糧店裏一出,糧店按一石一兩兌給他,便是行商貼上個二錢銀子,可卻省下了不知多少風險來……就是那些個糧商收進了米券,憑這米券可以江淮任何一處官倉中領米,若是廬州的米商想販米至清河,過去他需要從清河往廬州運米,這一路上有折損不說,還有運費。現在,他只要帶着米券,便能直接從廬州的糧庫中取出糧來,單就是這運費,便不知能省出多少來,」
瞬間,傅山、閻爾梅兩人無不是驚訝的看着彼此,他們沒有想到,這用來發餉的米券居然會有這樣的用途,就還是什麼米券,根本就是等同於銀子的「銀票」。
「那,那他們就不怕官府拿不出米來?」
傅山話音剛落,那老漢瞧着眼前的這個人,哈哈笑道。
「米?經略使入清河的時候,糧倉里繳得的米糧豈只數百萬石,官府又怎麼可能沒有米糧?」
米券之所以受人信任並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是軍餉局發行的,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大家都知道,官府的手裏有米,有很多米,別的不說,就是那幾百萬石漕糧,可是大傢伙都知道的,只要官府的手中有米,那米券自然也就可以兌現。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地方。而對於那些米商來說,他們之所以信任官府,是因為他們知道,官府的手中不僅有米,而且還沒有對外售賣,即便是官府想要對外售賣,終究還是要經過他們的手。如此一來又豈需要擔心。
而更重要的是,那些米商從米券中看到了商機,在他們看到其中的便利之處的時候。行腳商人們同樣也看到了米券的安全。
如此一來,雙方一個願意高價買,一個願意折價收。雙方配合起來,自然也就把這米券變成了有些另類的銀票。
「奸商!當真是一**商!」
弄明白了那些米商的意圖之後,傅山更是立即出言斥道,他沒有想到,本來應該是方便大家的舉動,現在居然成了米商們用來牟利的手段。
「奸商,當真該殺!」
看着那些是下收購米券的小販,傅山有些憤憤不平的說道。
「長此以往下去還能得了。奸商誤國。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