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何以強迫,禁煙何以厲行,徵兵何以定製,租稅何以配賦,商工業何以振興,概而言之,國民之權利義務何以規定,莫不以清查戶口為始基——戶籍能清,則地方盛衰,人民消長,賦稅多寡,奸宄有無,皆不難周知……」
弘武元年12月11日
弘武元年歲末的南京,就像是一片大工地,非但曾經的滿城在短短數日內被夷為平地,就連同內城也開始大興土木,根據「帝都建設案的市街改正」計劃,許多沿街的建築都將因為道路拓寬而被折除。
大規模的拆遷是不可避免的,對此,帝都建設委員會給予的解決問題的辦法非常簡單——就是於地圖上沿着街道劃了兩道線,線里的限定兩星期拆完,不拆的就由政府派軍隊拆除,至於賠償問題,則是參照東北推行多年的市街改正方案,通過原址原面積還原加之適當補償的方式。
儘管被劃定為拆遷線內的百姓們來說,他們無法接受房屋被拆遷的事實,但是南京作為都的現實卻讓他們非常清楚,什麼是不可抗拒的,而且對於百姓而言,在這個改朝換代的初期誰都弄不清楚,這新朝廷是什麼樣的朝廷,也正因如此,這看似會極為困難的「市街改正」計劃,推行起來,幾乎可以說極為順利來形容。
相比於「市街改正」的極為順利,那麼近十萬工兵的建造度更為迅,不過只是短短十幾天功夫,被拓寬的幾條主要街道便顯現出了道路的雛形,而道路兩側的那些五層甚至八層高的樓宇框架便顯現了出來,只需要完成牆體以及外牆建設,一棟棟中式的現代建築就會聳立於南京內城,營造出一個新的王朝帝都。
作為天子腳下的帝都所在,這裏的各項工作推動順利,並不意味着舉國皆是如此,實際上,相比於整個國家,「帝都建設」甚至不值一提,儘管這牽涉到國家的形象,但相比於國家的整體而言,這裏的一切並沒有多少意義。
畢竟都永遠不及國家重要。
而現在,也就是在遷都伊始,在新朝試圖大刀闊斧的推行改革,以大規模的建設鞏固好不容易獲得的強國地位時,一場新的動盪卻在國內掀起。
而這場動盪,正是由於戶籍登計以及土地調查所引起的的,這兩者並非是亘古未有之事,但是對於一個新王朝而言,這一次的動作似乎有那麼一點快了,尤其是後者,更是不知牽動了多少人的利益。
早在多年前,內地就已經開始醞釀推行新稅制,不過因為來自民眾階層的阻力,一直未能推行,只有東北因為人少地方,人口以官府移民為主,因此新稅製得已推行。實際上無論是東北也好,亦或是內地也罷,所謂的土地銳,都是借鑑了日本在在明治維新時期對賦稅制度,其主要內容大致有:土地稅不再以土地的收穫量為依據徵收實物,而是以地價為依據徵收現金。地價核定後是相對固定的。而土地稅率統一為地價的1.5,另附征相當於土地稅1/3的地方稅,兩項合計佔地價的2。
那麼土地稅制改革後,土地稅占土地產出的比重大約是多少呢?土地所有者和佃農的負擔或收入又如何呢?按照舊時報紙上的計算百姓則要上交土地產出的18.25。從稅率上,農民負擔將三倍以前朝了。當然,並沒有人去計算苛捐雜稅等的免除之後,農民負擔增加是非常有限的。
幾乎是在推行新稅制的消息傳出之後,人們立即看到了三倍於清時的稅額,消息經一出,百姓惶惶如熱鍋螞蟻:這是要幹什麼?而更有人於其中推波助狂瀾,助漲了謠言的傳播。
「……一時之間妖言肆虐,騷亂頻頻。贛、川、蘇、閩、桂、粵、滇、皖、魯、浙乃至直隸……哪裏搞調查,哪裏進入緊急狀態,根據參謀部的計算……」
在小紅山的行宮會議室內,氣氛因為民政大臣的這番話而變得緊張起來,實際上他們都已經通過各種官方非官方的渠道獲知了這一消息。
「江蘇宜興。調查員詢問土地是否登計確認權屬,百姓以為是將推行新稅,一唱百和,聚集千人,蜂擁至派出調查員的鵝山學校,釀成毀學事件。……江蘇吳縣。傳說即將有陰兵過境,入戶籍名冊者都要被征當陰兵。百姓驚恐萬狀,數百人到調查員家打砸搶,包圍並搗毀保存底冊的自治分所。
四川巴中。鄉民認為政府將大家的生辰八字賣給洋人,供洋人築造五百里長之鐵馬路,「每五尺長,即用一人頂橋樑」。游醫王某信誓旦旦說自己從江蘇過來,親眼見已調查地區凡名冊一送官,上冊人就全家死光。名冊或送去修鐵路填枕木,或打樁壓入樁下,不拿回來,性命不保。於是圍毆調查員,搶出底冊。
江西豐城。百姓認為調查戶口是官府滅門毒計,鳴鑼聚眾,在村旁挖一大洞將調查員活埋。有人甚至把調查為「徵兵」再訛為「蒸兵」,說上冊人都要受釜甑之苦。上高縣調查員及僕從二名被活活打死。
雲南昭通。傳「國家擬抽收人稅、樹稅、生男女稅,故先查明人戶總數」。距南京僅數十里的太平縣,鄉民謂「調查戶口不久將實行人口頭稅,遂群情惶恐」……」
一聲聲與民變有關的字眼,讓所有人的心情都顯得有些沉鬱,而坐於座的唐浩然,這時反倒懷念起過去了,過去只是東三省總督的時候,頭痛時他可以吸煙,但是現在作為皇帝,他卻只能坐在這椅子上,聽着大臣們在那裏說話,至多也就只是偶爾喝口茶,作為皇帝,他必須要維持身為皇帝的威儀。
特麼的……
心底暗自嘀咕一聲,心情煩郁的他,終於還是沒有忍住煙癮,而且直接取過了一根雪茄煙,若無旁人的剪斷,再點着雪茄煙,在吐出一口煙霧後,看着侃侃而談的民政大臣說道。
「說實話,朕並不關心,全國一共生了多少起民變,我需要知道的是,內閣準備怎麼處理此事!」
這才是唐浩然最關心的事情,和東北一樣,他不關心事情的起因,只關心如何結束此事。
「回陛下江南戶籍及土地調查局為調查制定了特別辦法:調查員須攜帶簡明白話告示,說明調查戶口是為百姓好,一不抽捐,二不拉丁。如調查員及隨從有索錢行為,隨時告,查出嚴辦。調查所到之處,須貼公示七日,並邀當地有威望人士與調查員一起在熱鬧地段搭台演說,方可開始。納稅當兵、緝奸查匪這些嚇唬老百姓的話,隻字不許提及……」
「邀請有威望的人士?若不是那些有威望的人士,今天又何至混亂如此?」
一直沉默不語的司法大臣開口說道,作為東北總督府司法部長的他,對於這一幕並不陌生,實際上當年在東北的時候,也曾生過,只不過沒有像現在這般「群情鼎沸」,沒有如現在一般「舉國動盪」。
畢竟,當時有十幾萬軍隊部署在東北各地,但現在卻不同,軍隊的主力在北方前線,在關內所謂的百萬軍隊,實際上有一半還是關內的「舊軍」。
司法大臣的話讓民政大臣的話為之一堵,可不是嘛,所謂的地方有威望人士,實際上就是當地的士紳,對於新稅制最為牴觸的就是他們。
「沒錯,新稅制對地方士紳的影響最大,多年來,國內的皇糧國稅皆出土地所有者,而佃農只負擔苛捐雜稅,現在廢除苛捐雜稅之後,其稅收過去的土地耕種者完全改為土地所有者。士紳受到衝擊最大,他們的牴觸情緒自然最為強烈……」
唐浩然點點頭,若非是頭痛,他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在這裏有失體儀的吸起煙來,那些地方上有威望的人士,左右着地方的言論,儘管現在報紙輿論越顯現出來其影響,但是對於不識字甚至從未曾進過城的農民來說,相比於一張單薄的紙張,他們更願意相信本村士紳們的言語,當那些士紳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去煽動民眾的時候,那些農民自然也就甘願為其所驅使,最終激起了民變。
「陛下,以臣看來,既然是百姓的牴觸,那麼,就有必要告知其所以然,以正視聽……」
不待作為總理大臣的張之洞把話說完,他的話聲就被司法大臣打斷了。
「不是牴觸!」
突的直截了當的反駁道,
「而是一次暴亂,是公然抗拒法律,如果只是將其牴觸,那麼其抗法行為又當如何?難道說視而不見,被活埋的調查員,就此枉死嗎?陛下,以臣之見,此事必須徹查到底,但凡涉及者,絕不穀息!一率逮捕,交由法院審理!」
他話語只使得的會議室內的氣氛為之一冷,相比於那些從東北過來的官員,如張之洞等人一般的舊官員的臉色無不是為之一變,直到這時,他們才想起有關東北的一個說話「酷法嚴刑絕不容情」。
「陛下,臣以為,這自古皆有言,法不責眾嘛,這參與者又何止數千,再則……」
想起與東北有關的「酷法嚴刑」的一些事件,張之洞連忙站起身,衝着陛下垂鞠躬說道。
「再則,今日國家方定,不是大定干戈之時,再則,此事於各地涉及百姓何止十數萬,若嚴以追究,恐怕於陛下聲威有損,亦會導致百姓於國家離心離德。……」
「陛下!臣以為張相之言儘是謬誤之處!」
同樣起身的司法大臣趁着張之洞喘息之機立即出言反駁道。
「國人的法律意識和法制觀念非常欠缺,這一點於東北施政十年已經得到驗證。這種情形也在老百姓中產生了很大影響:老百姓看到皇帝及官員的特權,他們就以為順從皇帝或者官員的意志就不需要遵守法律了,於是在很多情況下,老百姓對「法律」也不太當一回事。當然,造反和殺人是兩個例外。所以,百姓皆不信法,進入現代社會以後,許多國人的頭腦中仍然殘留了大量的與法治精神相對立的思想;例如張相先前所言:法不責眾;法外開恩;下不為例諸如此類,然今日之民變,恰正是因為士紳地方以為法不責眾,以法不責眾為屏,行以妄法之事!若不認真加以對待,法律何以維持?」
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
「正如此事事件爆後,我們需要看到的是地方當局的無能為力,他們不是無能為力,而是因為不管是違法者、執法者、旁觀者以及評論者,在遇到參與違法人數較多的情形,都很容易自然而然的冒出這麼一種思想意識,那就是「法不責眾」。於是大家想到的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一切從寬處理了。幾乎沒有人認為那是在褻瀆法律的尊嚴,也沒有人認為那是在背叛法治的精神,更沒有人認為那是在重蹈滿清****的覆轍!因此如此事不能嚴格以法律實施,那麼,必然將導致一個局面——自此之後,法律將完全淪為紙上之言,而不為民眾所重,今日之中國,重者,必定先樹立法律之尊嚴,令百姓相信法律,而非似過去一般,不知法律為何物,更藉口種種以為妄法!」
「陛下,若是這般,那需要逮捕的人又何止百萬!這實在是禍國之議!」
「縱是百萬,又能如何?以臣眼中,只有法律,沒有多寡,再則,陛下亦可沿用東北舊例,待審判結束後,對部分輕犯施以****,重犯必須加以嚴罰,總之,法律的尊嚴必須加以維護!否則自此之後,法律將盡為空談!」
面對司法部長的揚着的法律之棒,心有所憂的張之洞,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什麼是「酷法嚴刑、絕不容情」,至於其所言的特赫,自然也被他給選擇性的無視了。
「臣請陛下三思!」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