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進了十月,這京城的天氣便一天天的冷了下來,天氣冷了,可朝堂上卻越發的熱鬧了起來,從年中北洋衙門借着「東顧之憂」生生把海軍衙門的二百萬兩築路款給奪了過來,開始築起鐵路來,這戶部便開始抱怨起銀錢窘急來,先是一份摺子請緩發京城旗餉,惹的天怒人怨,京城的老少爺們無不是罵着那位翁常熟,可罵過沒幾日,這風聲便是一變,弄了半天不是翁常熟把銀子給花沒了,原來這銀子全都被北洋拿去修鐵路買軍械去了,頓時那罵聲便落到了天津的李鴻章那,似乎這天下的銀子都被他李鴻章給花了似的。
這邊李鴻章上了個摺子請旨為北洋水師諸艦添制最新式阿姆斯特郎速射炮,那邊便是有一群言官紛紛上折要求駁回,大有天下之銀餉不能全用於北洋的道理,也就是在這風頭上,一份從朝鮮統監府上的摺子,卻又於朝廷掀起了浪來,這摺子倒也簡單——請修鐵路至盛京同關外鐵路連,以固藩離以解東顧。
好嘛!
這摺子一遞頓時讓言官們找着了理來,紛紛上折贊同,這些年不是成天說着朝鮮藩蘺固否,事關祖宗之地根本嘛,原本就對北洋「天下之餉具濟一方」心存不滿的言官清流們,在翁同龢張之洞等人的授意,紛紛於朝中大談朝鮮藩蘺的重要,更言稱「非鐵路相通不可鞏固藩蘺」。
言官清流們談着,皇上瞧着那局勢大有不同意不可的勢頭,雖說心裏想把那路款解到朝鮮去,但李鴻章的摺子裏提的到清楚「築路已展,斷不可半途而廢」,於是和過去一樣,碰到難題的光緒便把皮球踢給了慈禧,接過這皮球的慈禧太后也知眾情難違。好在心裏已早有打算,再說原本這蘆漢路款解修關內外鐵路,原本就是出於平衡之需。至於「東顧之憂」反倒是其次,眼瞧着清流眾人藉口朝鮮築路針對北洋,便接急頒了兩道懿旨,一道是就朝鮮之憂朝宮廷有所曉諭。同意朝鮮築中為「鞏固藩離之必要」,但同時又稱朝鮮之路當為內外鐵路之支線,既內外鐵路已修,展線亦無不可,也勉勵「大小臣工。精白一心,共體國事」。
另一道懿旨,則是直接發給李鴻章,令其與朝鮮統監府會商鐵路展線一事。換句話來說,慈禧三言兩語的便化解了這個問題,既讓清流眾黨說不出話來,又讓北洋有了迴旋的餘地,而在另一方面,慈禧太后卻忽視了一點,她為自己穩一穩腳步。卻不能彌補清議對醇王和李鴻章的不滿,亦無法改變朝中清流與王公軍機和地方實力派間分歧,但這種平衡與互相制約恰也正是她所需要的。
如果說整件事中,唯一讓她有欠考慮的恐怕就是把駐朝統監的位置放平到了北洋大臣衙門同等的位置,或許旁人意識不到的這一問題,但於宦海沉浮數十年的李鴻章卻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這邊朝廷把朝鮮築鐵路一事踢給了兩個衙門,自行商辦鐵路,作為北洋大臣的李鴻又豈沒有嗅到其中的五味,於是在懿旨下來之後。便第一時間招集幕僚問計。
「荃帥,」
周馥瞧着端着茶杯的李鴻章說道,
「既是由兩衙門會商此事,且朝鮮鐵路又是內外鐵路之展線。那理應待到鐵路修至盛京後,再行定奪!」
「只恐怕,如此一來,唐子然定會不滿。」
張佩倫在一旁邊說道,
「若是不速結此事,不知會惹出多少亂子。到時若是影響築路一事……」
說着話,他朝着唐廷樞與盛宣懷兩人看去,現在鐵路一事是由他們兩人負責的,他們兩有什麼意見?
「大人,這路款不斷不解往朝鮮!」
生怕張佩綸說出解路款於朝鮮的主意,好不容易爭着築路的盛宣懷那還會罷體,連忙急聲駁道。
「朝廷每年撥款不過二百萬兩,以此款築路不過七十餘里,若解款往朝鮮,恐怕沒有十年二十年之功亦難成此路,內外鐵路懸決,必將為他人乘!」
盛宣懷的話頓時卡住了李鴻章的命門,之所以爭奪路款築內外鐵路,卻是為了打壓張之洞,否則數年之後,世人言洋務,恐怕只知張南皮,又豈知他李合肥,再則,若是鐵路築上十年二十年,這十年二十年間,又會生出多少變亂?惹出多少麻煩?
可這築路卻不是想築便築,需要銀子,若是解路款於朝鮮,這一年恐怕連這幾十里鐵路亦修建不得,默點下頭,算是表示了贊同,李鴻章的眉頭卻是緊鎖着。
「豈有此理!這唐子然未免也忒不念情份了,若是沒有咱們北洋給他撐着腰,他又豈能安穩的當這朝鮮的太上皇,中堂大人,以職下之見,既然朝廷令其與衙門會商,便電令他來天津,待到其到天津之後,當面問他,看他如何作答!」
對於張士衍的建議,不便直言的李鴻章,也不能附和,唯有保持沉默,但面上全是對自家子侄的失望之色。
「其中,子然這個人倒也不差!」
倒是原本一直沉默不語的唐廷樞,在一旁說了句公道話來。
「現如今南北皆修鐵路,其統監朝鮮,欲修鐵路亦是為固藩蘺之舉!」
「唐子然倒也不是妄為之人。」
張佩綸這句話卻有着別的味道,畢竟他唐子然於朝鮮可有非旨廢君的先例在那,這小子幹的事情總是會出人意料,
黯然搖頭,李鴻章然後又接着問道:
「你們說說,唐子然上這份摺子,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就是為他張南皮張目?」
李鴻章之所以說出這句話,卻是因唐浩然出其幕府的關係,若其當真是為張南皮張目,那這事可就……許是心惱的關係,以至於李鴻章連說話時都帶着三分的惱意,以至有失休統的直呼其為「南皮」。
「這……」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時間卻都說不出話來,這話可不好說,為張南皮張目或許有這可能,可這事,誰也說不準。
就在眾人不知該如何時,卻突然有人進門稟告道。
「中堂大人,朝鮮統監府外務部委員唐紹儀求見!」
唐紹儀!
聽着這個名字,李鴻章先是一愣,旋即又說道。
「這唐子然的動作好快啊!」
可不是好快,這邊朝廷的旨意才下來,那邊他的人便到了天津,恐怕這人早都到了天津了吧!
「大人,還請大人暫且回了此人!」
不待屬員說完,李鴻章的唇角一揚,面無波瀾的說道。
「回?為何要回?請他進來,我倒要聽聽他如何為唐浩然解釋!」
解釋,唐紹儀當然不是來解釋的,與其說他是來解釋的,到不如說是專程來此呈條陣的,進入大籤押堂後,依如過去唐紹儀先是叩首見過中堂,而後便取出了唐浩然親手寫的條陣,這是着他代陣的。
接過那一本條陣,翻開一看,李鴻章的眉頭便是一鎖,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中堂大人,下官請修鐵路,絕無意與分墨於北洋」,好嘛,這小子不是愣頭青啊,遞條陣的時候,也就知道這其中利害了,既然如此,那又為何?於是他便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以朝廷之意,必屬兩衙門會商此事,下官所請者,不過只是名目,有築路之名,方可於天津、上海及南洋發行債券,以為築路之用,……」
哼哼,心下冷哼數聲,李鴻章這會反倒是明白了唐浩然的意思,他是想借朝廷的平衡之道,進一步坐實「統監府」的權責,太后千算萬算,卻未算着唐浩然志在鐵路,卻不在路款,而朝中這邊清流們卻盯着「天下之餉解北洋」,朝廷又要維持地方與中央間的平衡,落到最後,太后打了個馬虎眼,可大家都沒想到,從一開始唐浩然就沒瞧上這路款,其所重者卻是借路籌款的實權,當然還有自此之後,統監府與北洋衙門平起平坐的事實。
文中的下官不過只是謙稱罷了,這個唐子然啊!
過去怎麼沒發現他這般會打算盤?難不成過去始終在藏拙?
心下感嘆着唐子然的算盤之精,李鴻章卻又被條陣中的建議所吸引。
「勘得鐵礦一處,儲量可達億兆噸之多,含量鐵高達六七成……現下官銀錢窘拙,而中堂大人慾修鐵路展關內外,正是用鋼之時,以下官之見,不若合辦鐵廠……」
好了!
這下子李鴻章算是明白了唐浩然的意思,弄了半天,他還是想從老夫這裏弄錢啊!不是弄錢築路,而是弄銀子開鐵廠!
鐵廠!
想到張之洞於湖北開辦的鐵廠,又仔細查看了唐浩然條陣中羅列的開辦時間——18個月!而張之洞那邊上的摺子卻是三年之後,如若北洋鐵廠能於其之前出鐵,那麼……
「少川!」
李鴻章微抬眼帘,盯着唐紹儀喝問道,
「除了這條陣,唐大人就沒有別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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