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元帥鬚髮戟張,怒不可遏,震天的咆哮,夾雜着強烈的狂怒,更還有一股無力的悲涼隱蘊其中!
老元帥此刻的心境,與上官靈秀還有雲揚盡都差相仿佛,甚至更甚一籌!
他可以率百萬大軍,禦敵於千里之外、談笑用兵、揮灑自如,也可以衝鋒陷陣,勇冠三軍、全無懼意;但,此際面對這些善變的、容易被人煽動的愚夫愚婦,卻充滿了無力感覺!
對於老元帥而言,今日上官將門污名洗去,固然是一件幸事,卻也是一個警醒,一個兔死狐悲的警醒。
今天可以是上官將門,明日是否就可以幾句話說倒冷刀吟、說倒秋劍寒?大家豈非都是軍人,連上官將門這樣的累世功勳忠魂世家都險險一朝覆滅,自己又算什麼呢?!
上官老宅後院之中,一門孀寡盡都靜靜站立,人人都是面無表情。
聽到老元帥滾雷一般的怒喝遠遠傳來,滿門上下,突然間所有人都是眼圈一紅,眼淚簌簌而下,雙手緊握,滿腔委屈悲憤,無以言表。
在萬眾所指的時候,她們沒有傷心流淚,有的只是氣憤、只是憤慨。
但當此刻真相被澄清,名聲重新恢復的時候,卻是人人都忍不住眼淚長流。
老夫人顫巍巍地點燃一炷香,高舉過頭頂,輕輕插在牌位面前的香爐中。
青煙裊裊而起。
一個個牌位整整齊齊,靜默無言的看着這燃起的青煙。
活着的和死了的,都是無言。
所有女子的眼睛都聚焦在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的臉上毫無波動,眼淚卻是不斷的流下;她靜靜的挺直了身體,流着眼淚,看着密密麻麻的牌位。
良久良久之後,老婦人喃喃道:「我知道你們想要說什麼……你們想說,但求心之所安,義之所在。這就是你們想要說的,是麼?我就知道,你們全家,都是這種賤骨頭,縱百死亦無悔……」
她聲音逐漸的顫抖:「你們是痛快了!你們大吼一聲,衝上前去,死得壯烈之極,死得一了百了,痛快至極!但是,你們卻將我們留下來了!你們心之所安,義之所在,為國而死,無怨無悔,可是留下我們這滿門孤寡,當真就能毫不內疚嗎!?」
「你們死了,一了百了,你們啥都不知道了!但我們還活着,活該承受眼前這一切是麼!」
老夫人淚水長流,突然厲聲喝道:「但是我們憑什麼要承受這些?!」
她枯瘦的手向着身後的門外一指,厲聲狂喝:「我們憑什麼要承受這些!你們出來一個,跟老身說說,憑什麼?!」
整個靈堂都在這一聲喝問之餘驀然顫抖了一下。
滿門女眷,一個個的盡都眼眶通紅,嬌軀顫抖。
門外,傳來秋劍寒的沉重聲音:「老嫂子,我們來了。」
老夫人冷漠的說道:「兩位大元帥親自前來,端的大駕光臨,然而貴足不踏賤地,老身怎麼承受得起這般厚待。滿門孤寡更受不得兩位軍方重臣親自前來拜訪的禮遇,還是請回吧。」
門口一暗,秋劍寒冷刀吟高大的身軀出現在門口,疾步往前。
走到了老夫人面前,兩人撲通一聲,雙雙跪倒在地:「我們來遲了,老嫂子恕罪!」
兩位朝廷元帥,軍方大佬,在玉唐帝國一聲呼喝全國都要震三震的老將軍,就這樣規規矩矩的跪在老夫人面前,滿臉儘是愧疚。
老夫人一口氣登時憋在喉嚨里,又是良久沒有出聲,半晌過去,終於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手中拐杖頓了一頓,道:「起來吧。」
「是!容我倆先為將門祖輩和還有兄弟們,孩子們上一炷香、略盡心意。」
秋劍寒和冷刀吟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各自去取了一爐香,恭恭敬敬的點燃,恭恭敬敬的舉起上前,一絲不苟的鞠躬。
神情肅然空前。
兩位老元帥眼中,隱隱有點點光芒閃過,似乎,在這一刻,上官將門那叱咤疆場,無敵天下的久違英姿,在他們面前一閃而過。
全場靜寂。
半晌過後,兩位老將軍站直身體。
老夫人仍舊挺拔而立,突發一聲幽幽嘆息,輕聲道:「小秋,小冷……我問你們……」
她漠無表情,聲音中也是冷淡,沒有半點感情,緩緩伸出手,指着外面,淡淡道:「是否……我們一家人累世浴血廝殺,就是為了保護外面的……這群?」
秋老元帥與冷刀吟,同時默然、半晌無語。
好半天過去,兩人挺直了胸膛,苦澀卻又堅決的說道:「我輩玉唐軍人,吃着的是朝廷俸祿,享受的,是萬民供奉;軍糧,軍餉,也都是國家供給……」
「……但求,心之所安,義之所在!別無其他!」
兩位老將軍異口同聲。
心之所安,義之所在!
又是這兩句話!
這兩句當真是慷慨陳詞、萬用之用!
老夫人突然暴怒空前,眼淚洶湧而出,破口大罵道:「你們也求這個是吧,心之所安義之所在!?好好好,你們大義凜然,你們慷慨激昂!給我滾出去!滾出去!去心之所安吧!去義之所在吧!滾!滾!滾!」
一邊大哭,一邊大罵,手中拐杖,劈頭蓋臉地向着兩位老將軍砸了下去!
兩位老將軍一動不動的承受,目光中,也全是心痛,悲涼。
對上官家的遭遇,他們感同身受。
那種無限的心寒,徹體的冰涼……
噗!
老夫人將拐杖扔在地上,突然跪在靈位前,嚎啕大哭起來。
無限的心寒心酸,在慟哭聲中,傾瀉無疑。
無數的牌位,在裊裊青煙中,靜靜的不動;秋劍寒與冷刀吟同樣靜立不動。
上官家的所有婦人,都沒有動,一個個神色悲戚,卻也是有一種釋然。
「但求心之所安,義之所在!」
這句話,還有下半句。
「……足矣!」
……
並不知道另一邊後續發展的雲揚,心神舒暢神清氣爽意氣風發地回到府中,卻意外得知雲醉月曾經派人送來請柬,說是有要緊事情讓自己過去一下。
雲揚聞報不禁楞了一下,雲醉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找上自己,意欲何為呢!?
正要出門前往青雲坊一探究竟之際,卻見一個青衣少女在兩個大漢的陪同下,快步走來。
來人正是青雲坊十二金釵之中的菊晨;此人與雲揚雖然不算熟識,但彼此卻是認識的。
「雲公子。」菊晨娟秀的小臉上微笑着:「月姐知道雲公子貴人事忙,而且,這一次也不在青雲坊相見,是以派小妹前來迎接。」
雲揚微笑:「這倒無妨,卻不知月姐現如今身在何處?」
菊晨笑了笑,道:「月姐在一個好玩的地方等着公子、盼公子速往。」
好玩的地方?
速往?
雲揚雙眼若有所思地在菊晨臉上繞了一圈,點點頭:「既然是月姐有召,咱們這就走吧。」
轉身揮揮手,一如往常的打個招呼,卻是對着方墨非使了個眼色。
方墨非低頭道:「公子,可要屬下和你一起去嗎?」
「不用,你去幹嘛。」
老梅看家,雲揚拒絕,道:「你在家看家吧。」
出發一刻,雲揚驀然吹了聲口哨,卻見二白白如飛奔來,徑自跳進雲揚懷裏。
雲揚哈哈一笑,隨手將二白白往兜里更深處一揣,旋即便跟着菊晨而去。
方墨非等雲揚走出去,才嘿嘿笑了笑,呼的一下子消失在空中:「老梅,我第一波,你第二波。千萬不要被發現、免得壞了公子的佈置。」
老梅哼了一聲,喃喃怒道:「現在成了你安排我,還有沒有點先來後到?!」
一臉不爽地跟了上去。
天色此際已然逐呈昏暗,已經是黃昏垂暮時分。
菊晨在前面帶路,笑顏如花,與雲揚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話。
兩個護衛面無表情,跟在身邊。
「這兩位怎地這般面生,大抵沒照過面吧?」雲揚看着兩個護衛,笑眯眯的說道。
菊晨掩嘴輕笑:「公子難道竟認得全我們青雲坊中的每一個人麼……咯咯……」
雲揚哈哈一笑:「不錯不錯,青雲坊上上下下那麼多人,我哪裏認得全。」
雲揚不再說話,然而每每掃過菊晨的目光深處,卻更多了幾分寒意。
認得全你們青雲坊中的每一個人?
不錯,我正是認得你們青雲坊每一個人!不要說是護衛,就算是丫鬟廚子……我也每一個都認識,全部都認識!
他仍舊袖着手,悠悠前行,就如同一位陪着美人出來散心的富家公子,滿身儘是說不出的瀟灑愜意、風流倜儻。
菊晨美眸偶爾掠過雲揚的臉龐,竟也忍不住流露出幾許惋惜神色。
可惜了,這樣一位容貌氣質都是萬中無一的溫柔公子……
路越走越遠,位置亦是越走越偏,越走越靠近紅燈混亂區那邊。
遠遠望去,街道上的民眾在這傍晚的時候,赫然密集了起來。
終於,在拐過一條髒亂的大街之後,兩側赫然盡都是密密麻麻的擺攤小販。
這個時間點,居然還有這麼多人在這裏擺攤?
雲揚唇角一彎,似有意似無意的問道:「菊晨,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月姐怎麼會到這種地方?這等所在又有什麼好玩的?」
菊晨強笑一下,道:「公子這就急了,咱們已經到了呢。」
「到了?」雲揚轉頭指着大街:「就是這裏?這裏哪裏好玩了?!」
看着雲揚轉頭,菊晨小巧的身子突然急速後退,喝道:「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