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傍晚長安城東,宵禁時候快到了,但街巷市井間依舊議論紛紛。
「冀州大勝?」
「洛陽邸報上都寫了,聽說那一位……不日就要班師回朝……」
「嘶……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丞相府內,甲衛森然,十步一崗,破壞協調的園林景致。
看似如常的朝廷兵巡邏護衛,將士言談間卻帶着蜀地口音,許多內眷和侍女經過,都畏懼低首,氣氛很緊張。
這些早上闖進來的陌生人,都是蜀王劉焉新派的護衛,據說是「保護」她們家主不被洛陽偽朝刺殺。
一座閣樓上,王允一身朝服,沉默注視外面動靜,直到一個聲音在響起:「大人,洛陽的行文。」
漢時風俗純正,大人是對父母的專有稱呼,來的人是長子王蓋。
行文蓋着內閣的印信,裏面很簡單,僅僅是要求蜀地和長安歸服,幾句話的事,一掃就看過。
「歸服……」王允微微一嘆,稍有些後悔,不該引劉益州入京,老劉家的人從來是得寸進尺,燃起野心就再無法熄伏——別說這劉焉,劉邦、劉秀、劉備哪個不是如此?
局勢到現在,長安夾在中間必須倒向一方,自劉焉上京封王后,事態就已由不得他王允了。
「原本以為洛陽會在冀州失敗,長安這面就有了機會,總歸有一位聖人暗示過,誰知……」
王蓋聽得臉色發白,大着膽子說:「就不能說服蜀王……」
「這是實權宗親封王,不會得到寬恕,我這把老骨頭也算是栽在裏面,你也別想些有些不可能事……等着結局吧。」
王允的語氣索然,揮手讓長子退下,夕陽滑落天邊,暗影投在老人挺直的腰背上。
長安城裏,氣象飄搖。
不一會兒,又有輕微的響動聲傳來,讓王允皺了眉頭:「又何事?」
燈火在黑暗中亮起,搖曳焰光投下一個柔和窈窕的影子,讓王允心下一驚。
「好久不見了,義父……或說王丞相。」
「是你……蓋兒聯繫你來的?」王允有些惱火,家裏這些小輩沒一個聽話,義女貂蟬如此,侄子王凌如此,現在長子王蓋也如此!
貂蟬放下燈盞,沒有回答,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
王允沉默一會兒,開口:「應武讓你來做說客?我乃漢臣,絕不會違背節義向你們投降……蓋兒不知情,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地上人身份,都是你們這些蝗蟲給大漢惹來……」
「何人如此說?」貂蟬很訝異,她認知里這義父不是隨便能被說動的人。
王允固執地閉上嘴,沒有回應。
貂蟬沉吟着說:「義父或許知道些事,但我想告訴義父你的那位,恐怕未必透露許多實情……我不是地上人……這世界本身……冀州之戰的真相……」
她點滴說着,最後淡淡的說着:「您想必察覺到許多變化,這個世界氣候、靈氣、物種都在突變,絕非昔年《詩經》中所記載的那樣,我們必須適應這樣的劇變……您教過我《周易》,乾卦有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王允一言不發聽着她說完,目光閃動,吐一口氣:「關隴、漢中和蜀地,自高祖漢王時起就是漢之根脈,要文統是不可能,如今羌漢雜處更是非常之時……休說這些沒用的,拿出那支南北軍來擊敗我們,見證你家皇帝的武功……和天命吧。」
貂蟬一怔,注視老人的背影,緩緩說:「我會向陛下轉達……您多保重。」
她想起主公說過,每個時代,總有被拋下的人——他們已走不動了。
遁光閃過之後,閣樓里恢復寂寂,夜風蕭瑟而過。
老人頹然合上窗戶,在這黑暗無人之際,呆立很久,直等到王蓋小心翼翼上來問:「大人?」
「替我向朝廷請假,說我臥床不起,閉門謝客……」
自此後十數年裏,王允再沒有出現在公眾場合。
………
四月中旬,冀州氣氛逐漸歸於安穩,還很荒涼,三十萬人就地屯田,顯得熱鬧,特別是皇帝行宮所在。
今年北方的寒冷讓夏季來得晚,正好趕着春季農忙,恢復生產,在戰爭過去後一切都上了正軌,國氣在民眾為生活忙碌時,趨於平靜下來,真龍亦入淵深藏。
這可說是天下太平無事,也可說在為下一次戰爭做準備,這得看人們的心態和視角了。
天氣晴朗,旭日蒸發了田邊草叢上的露珠,葉青帶着一班文武在田間查看。
漢帝國向來就是鋪路建路,並且廣設亭舍。
一條筆直寬闊的官道,兩側是大片的麥田,新種的小麥已經長出來了,又有着龍君行雲布雨,雨水充足,長的鬱鬱蔥蔥。
遠遠可以看到有三三兩兩的人,在在其間勞作。
「陛下,報紙已經宣傳,凡到冀州者,盡可授田,並且免稅一年,根據匯總,已有七十三萬人,總計十九萬戶願意遷移到此,結合冀州倖存萬戶,有戶籍二十萬戶。」郭嘉說到這裏,嘆息說着。
整個冀州空了,事實上,戰亂,人口自六千萬降到了四千萬,當然漢廷實際掌握只有三千五百萬,還有五百萬在蜀地和長安。
也許,這就是那幾個人敢於違抗的本錢。
葉青聽了,只是一笑——恢復冀州殘局,停止動員,恢復生產,太后最近寫了信詢問,回信撫慰,這些都是皇帝應盡的本分。
田間一片忙碌景象,葉青望着不語。
「陛下擔心草原胡人?」郭嘉問,他已知道自己的授命,接下來十年都要留在冀州防備草原。
「慕容正入寇損失了五千,初成根基就折損不少元氣,還得鎮壓內部動盪,這兩年不用太擔心……」
葉青搖頭,隨口說:「屯田制有些擔心,垂直經濟體只對中央財政負責這點很好,但組織形態上不能長期用軍制,這軍民兩制稍好,最後效率還是會慢慢降低,等擊敗五胡後,就到鳥盡弓藏之時……這是趨勢。」
郭嘉琢磨着,開口:「繼續保持一代,緩過開國最初的財政匱乏就可。」
「嗯,過了他們這一代,第二代第三代要轉民制,人口增殖、土地兼併等等,局限在農業上終不可免,得靠工業……」葉青停下,望向諸葛亮:「對了,十處官營鐵場恢復了沒有?」
諸葛亮精神一振,他最近負責改造前朝鐵場的高爐,紅磚、土炕,很有些成果:「已恢復並開始生產火靈蒸汽機……這東西真是不錯,可惜笨重了點,只能放在工坊里用用,要是真陛下所言能取代耕牛,可就意義大了……」
這時城市工坊規模還不夠大,延續着就近供給官吏、軍人、富商、市民的傳統,不足以將產品深入農村,這與道路交通不夠便捷有關,在動員五十萬就是國戰的時代,很少有人意識到將幾千萬甚至上億人口流動起來,產生繁複的化學反應,所能匯聚起的巨大人道力量。
葉青並不預言什麼,只笑了笑:「慢慢來,只要道路正確,總會改進成功,我可能看不到這一天,你們幾個年輕人還是能看到。」
「怎麼會呢?」郭嘉揚起眉,他還沒習慣修士視角。
「陛下萬壽無疆。」諸葛亮用肯定語氣說,一臉正色。
「哈哈……你這小滑頭,我得考慮親賢臣遠小人,把你打發到東北黑土地去。」
「呃……」
忙碌而安穩的氣氛一直延續到傍晚,葉青回去時,田野里已響起了蛙聲一片,清脆悅耳。
整片星空覆蓋在地平線的盡頭,銀河浩淼星光垂落下來,亘古如此。
葉青揮退近臣和護衛,一個人立在黑暗田野上,靜靜望着這些星星,伸出手虛握北極星,五德真人敏銳堪比陽神的視覺,就能感到整個星空圍繞手心,緩緩旋轉,旁證着地球的自轉軸向。
一切真的一樣……
快到行宮門口,小糜皇后……或說芊芊出來接他,兩人一路沒說話,只用神識交流。
「夫君心情不好?」
「沒事,只可惜在這裏待不久……對了,大司命分身記憶,獲取怎麼樣了?」
「不少有用東西,但找不到梧桐鳳凰印的信息,天仙都是很久遠而隱秘的存在,且我懷疑大司命本尊有所保留,就沒給分身灌輸這種信息……」
「確定?」
「你來看看。」
葉青自她手中接過晶瑩鑽石,觀察裏面蜷縮少女,皺起眉:「保密等級……」
一層若有若無的迷霧籠罩視野,讓他心中一驚,這熟悉氣運屏蔽的感覺,再度出現。
以此前的兩次經驗,說明快要靠近真相了。
「看來還是要回去一趟,帝都皇家藏書館,必有些隱秘遠古信息,這是唯一能獲取的辦法,只是譽郡王里已不好說話了……」
芊芊眨眨眼睛:「夫君不是說,會有郡王外放到北地,說不準就是譽郡王想要除去的對手,這不就好說話了麼。」
「聰明的丫頭。」葉青笑起來,不欲讓她多掛心這件事,轉開話題:「大司命本尊沒再和我聯繫,看起來很匆忙,有些公事公辦的味道……」
芊芊從善如流地一笑:「這事情我問過驚雨,她說按舊例各人記功都是肯定,具體多少要還看星君艦的初步分析完成,不過地上和下土有時間差,估計等賞賜下來時,夫君都已回地上了。」
「嗯。」
「哦,對了,太后又發文詢問停止動員、恢復生產生活的一些事宜。」
「我知道她意思了,這三十萬兵暫時不能走,回去我調查一下,家中獨子都復員,年紀大也要回去,青壯二十萬估計都得轉成屯田兵……」
「嗯……夫君晚上別宿我這裏了。」芊芊瞥一眼自家夫君,意味深長說:「驚雨和恨雲兩位姐姐過些天要回東海去了,她們可能要負責開拓南海,基本就不會再回中原了。」
葉青一怔,點頭:「也好,我這就過去。」
絮絮的話語就在靜夜裏散去,涼風習習,漢宮燈光在黑暗汪洋里似是一片小舟,淹沒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