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雲霧在黑色的天空中飄蕩,隱隱約約有絲絲縷縷的銀光散落,像是蠶絲一般,包裹着這靜謐的少林寺。筆神閣 bishenge.com一道龐大的身影抓着一把與他身形完全不相稱的掃把,在月夜下低頭掃着落葉。
刷刷刷的聲音,成了這個夜晚唯一的聲響。
張月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一眼便看到在掃地的武倥,但他沒有像以往那樣去打招呼,而是默默地從旁邊經過,推開宿舍門,走進去,再把門帶上。整個過程,他甚至沒有回頭看武倥哪怕一眼。
武倥則是一直目送他回宿舍,臉色有些複雜,最後只能是沉重地嘆了口氣,拖着掃把離開了。
來到自己的秘密天堂——桃園,武倥心情稍稍好了點,他靠着桃樹,還是那顆和張月把酒言歡的桃樹,可惜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了。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嗎?也不盡然。
武倥抱着酒,瞅了瞅身邊咿呀亂叫的張月,眼珠子飛快地轉動,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來來來,小月月,過來過來,給你看看我的大寶貝!」
張月警惕地瞄了武倥一眼,手腳並用,竟是三下兩下爬上了書,一雙眯眯眼皺在一起,表達了他的質疑,嘴裏還說着一些咿呀唔啊的話。
武倥有些鬱悶地撓了撓頭,這一個人喝悶酒真的有點寂寞,要怎麼誘惑這個不一樣的張月陪自己喝酒呢?武倥想了想,很快便有了主意。他一巴掌拍開泥封,十分豪放地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然後滿足地打了個酒嗝,偷摸摸地瞥了一眼在樹上的張月,「這酒真不錯,味道很好,又甜又香,唉,可惜啊,有些人這輩子都喝不到咯!」
說完,他又是極為誇張地仰起頭,把酒缸高高抬起,粉紅色的酒液從缸口流出,不偏不倚落入武倥張大的嘴巴,濃郁的酒香四散開來,就像美女的纖纖玉手,可以勾魂。
張月不安分了,眯着眼睛在枝杈縫裏偷看,那酒香透過鼻尖,滲入他的體內,正在瘋狂撩撥他的味蕾,但張月下意識地就覺得這個傻大個沒安好心,說什麼也不肯下來。為了抵擋誘惑,張月開始摘果子,一個個嫩得出汁的桃子被他一兩口就吞入肚子。
嘎吱嘎吱……
咕嚕咕嚕……
兩道聲音相互交匯,讓這桃花飄飛之地,多了幾分童趣。
「誒喲……」突然,武倥慘呼一聲。他正喝的起勁兒,不知道哪裏來的果核砸到了他臉上,敗了他興致。武倥抬頭一看,便瞧見抓着桃子偷笑的張月,「誒喲,你個臭小子,不陪我喝酒就算了,竟然還敢打擾我?膽子不小啊!」
武倥縱身一躍,身形輕巧,在張月眼裏,只模糊看到一個影子,在定睛一看,武倥那個澄亮的光頭已經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張月大叫一聲,手裏的兩個桃子順手便扔了出去。武倥見狀,連忙接住,罵道:「混蛋!知道這果子多珍貴嗎?給你吃就算了,你還浪費?可恥!」
見武倥手忙腳亂的樣子,張月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臭小子,你還扔!」
「喂喂喂,別碰我的酒!」
「啊啊啊啊!花也不能摘,路邊的野花不要採,沒聽過嗎?」
……
張月躺在床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但他卻感到渾身冰涼,一股無孔不入的寒冷正在他體內流竄,甚至滲入他的靈魂。如果靈魂能夠具現,那就可以看到張月被封印在一塊金色的晶體,上面寫着詭異的符號,一道悠揚的聲音從其中傳開。
「唵!」
張月突然睜開雙目,璀璨的金光在眸子間流轉,嘴巴自行張開,不斷地念着一個音,紅色的舌尖在牙齒間顫動,綻放開一朵粉色的蓮花。這是真正的舌燦蓮花。
這突如其來的異動,驚動所有人。方丈和老和尚第一時間趕了過來,在他們身後還一群不明情況,但臉色沉凝保持着警惕的和尚。
這個關押着犯人的宿舍成了這個夜晚最明亮的地方,就連那濃濃的雲霧都遮掩不住這光,比之太陽也不枉多讓了,更別說天邊的銀月,早已經黯淡無光。
「唵!」
一聲接一聲,如潮汐,如海浪,不知停歇,在夜色中迴蕩。除了方丈和老和尚外,其餘和尚紛紛跪伏下來,
方丈握着禪杖,手裏不住地摩挲着佛珠,神色從未有過沉重,「這是大明咒?為什麼一個罪人可以參悟大明咒?難道……他還能是佛子不成?」
老和尚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可能,他的靈魂早已經迷失了,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怎麼可能是佛子。何況我們的大明咒本來就不是給人明悟的。」
「那你倒是告訴我這是什麼情況?」方丈怒喝道,聲如雷霆,鬚眉皆張,恐怖的氣勢如深淵一般,壓得老和尚喘不過氣來。
「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不一定是壞事,或許我們能得到一個史上最強傀儡也說不定呢?」老和尚連忙跪了下來,恭敬地說道。
方丈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明天帶他來見我,在這裏,我就是如來。管他什麼佛子,都是我的臣民。」
老和尚趴伏着,直到方丈走遠,他才鬆了一口氣,苦笑道:「這哪裏是少林寺,這裏簡直是佛國啊!」
直到早上,張月身上的異象才平靜下來,他還是那張呆板的臉,像機械人一樣,做着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簡單地洗漱,吃早飯之後便是晨練了。
不過今天總算有些不同。當張月剛紮好馬步,準備揮拳時,老和尚叫住了他,「你跟我來。」張月沒有多言,在這裏每個犯人都不會反抗。哪怕讓他們自殺,他們或許也會閉着眼漠然地接受。
張月在老和尚慢慢地跟着,步履把控的很好,始終保持着一個身位的距離,這已經成了習慣,刻進骨子裏的習慣。在老和尚看來,這種精密到毫釐的計算,和被程序編碼控制的機械人沒有區別。
「方丈,人,我帶來了。」老和尚站在門前,恭敬地彎下了腰。看到老和尚彎腰,張月第一個反應便是跪下,這是等級的秩序。
禪房裏,方丈擦拭着他的金禪杖,淡然道:「進來。」
言語間,透露着不容反抗的威嚴。
張月剛跨過門檻,還未站穩,方丈那刀鋒般的目光便望了過來。張月毫無知覺,只是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迅速跪伏在地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一般。
方丈眯了眯眼睛,靈魂力化作一雙手,將張月的外表一點一點地剝開,直到那最深處的靈魂和內心裸露出來,當他看到那燦爛的金晶,才滿意地笑了笑,「當世靈魂力第一人,也不過如此嘛!」
整個過程,只有幾分鐘,但一旁的老和尚仿佛熬過了一個世紀。方才方丈的靈魂波動可是沒有一點收斂的打算,那恐怖的威壓讓老和尚渾身的毛孔都在顫抖,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讓他彎下了佝僂的妖,頭更是恨不得埋進地里。
張月被帶走了,依舊沒有表情,但老和尚卻如蒙大赦。
從這一天起,張月的生活就變得簡單多了,連宿舍都不用回,只需待在佛塔里,終日聽佛經,抄佛經。古佛青燈,倒有幾分禪意。
武倥還是會在晚上到張月宿舍門前掃地,可是再也沒有等到他了。堅持了一個多月,武倥似乎也放棄了,終日流連在佛門前,揮舞着一把像老太婆爛牙似的掃帚清掃着滿地的落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掃完。
……
鏡司,小湖上,小舟輕盪,顏夕抱着青傘立在船頭,向遠方眺望。一年過去了,時間在她臉上仿佛永遠留不下痕跡,她還是那一壺茶,清新悠遠,只是那眸子間多了幾分寂寥,讓這杯茶平添了幾分苦澀。
她已經快一年沒有上過這船了,沒有張月在,划船這麼愜意的事情也顯得無聊了。
奶媽站在陽台,靜靜地看着她,老黑站在一旁,摟着奶媽的腰肢,平日話癆的他,現在也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只有嘴裏叼着的煙在靜靜地燃燒。
許久,老黑才掐滅了煙,長嘆一聲,「你說,要真是關上個百年,小夕能緩過來嗎?」
奶媽搖了搖頭,也是滿臉的無奈,「她這輩子在乎的人不多,呆月算是很難得的一個了,只可惜,呆月走上了他最不喜歡的路。如果他們都只是普通人,或許會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老黑有些懵。
看着老黑驚訝的表情,奶媽更疑惑,「我說錯了嗎?」
老黑抓了抓頭髮,說道:「你見過這麼曖昧的朋友?很明顯,他們兩個有一腿啊!」
沒想到,奶媽卻是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一樣的,他們彼此太熟悉了,他們之間絕對不是愛情,但卻不輸於愛情,很難去解釋,但我相信,張月沒有愛過小夕,小夕也沒有。我總覺得,小夕心裏有另一個比張月更重要的人。」
說着,奶媽的目光落在了顏夕手裏的青傘上。